顶层套房的空气凝固了,危机如同实质的绞索,从两个方向同时勒紧——楼下是江砚洲强硬的、即将破门而入的搜查,暗处是顾瑾年那不知藏于何处的、足以将一切炸上天的遥控炸弹。
陆沉夜的眼神冰冷锐利,大脑飞速计算着所有可能性和应对方案,握着沈蔷薇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是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启动应急预案,哪怕暴露部分实力,也要先将她安全送出去。
然而,他怀中的沈蔷薇,却在此刻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泼面,反而瞬间浇熄了她所有的慌乱。她脸上那丝脆弱和苍白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她的眼神不再彷徨,而是凝聚起一种陆沉夜从未见过的、锐利而幽深的光芒,仿佛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
她轻轻却坚定地挣脱了陆沉夜的手。
在陆沉夜错愕的目光中,她快步走到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那里摆放着一个看似装饰用的复古黄铜望远镜。她并没有用它眺望远方,而是手指极其熟练地在望远镜基座的几个特定雕花上,以一种独特的节奏快速按压、旋转。
“蔷薇?”陆沉夜眉头紧蹙,心中警铃大作。她在做什么?
沈蔷薇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江砚洲带来的人里,有一个代号‘灰鸽’的,是他情报网络的核心,擅长电子追踪和破解。但他有个致命习惯,行动时左耳会戴一枚微型骨传导耳机接收指令,频率是457.8mhz。”
陆沉夜瞳孔猛地一缩!这个频率是江砚洲内部通讯的加密频段之一,极其隐秘,她怎么会知道?!
不等他反应,沈蔷薇的手指再次在望远镜基座上一按,旁边一个装饰性的壁灯灯罩竟然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极其精巧的、类似老式电台调频旋钮的装置!她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拨动旋钮,精准地定格在那个频率上,然后猛地向下一按!
“嗡——”
楼下,刚刚下车、正对着耳机低声下达搜查指令的江砚洲,突然听到耳机里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超高功率的干扰噪音!那噪音瞬间摧毁了所有通讯,他带来的所有人几乎同时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设备瞬间失灵,阵脚大乱!
“怎么回事?!”江砚洲又惊又怒,一把扯下耳机,脸色铁青地看向大楼。
与此同时,沈蔷薇已经转身,目光投向茶几上果盘里一把不起眼的水果刀。她拿起刀,走到墙边一幅巨大的抽象画前,用刀尖极其精准地撬开了画框背面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暗格,从里面取出的……竟然不是一个装置,而是一张折叠的、泛黄的旧纸片,上面手绘着复杂的、似乎是地下管线的草图!
她快速扫了一眼,语速极快地对陆沉夜说:“顾瑾年是个疯子,但他迷信。他安装炸弹,一定会选在他认为能带来‘毁灭’和‘重生’意味的方位。这栋楼的地下备用发电机房,位于西北艮位,在他扭曲的认知里,代表‘山’和‘止’,是终结之地。引爆点大概率在那里!遥控信号源为了稳定,不会离得太远,很可能就在大楼地下车库b区,那辆废弃的、牌号津A·74的黑色桑塔纳里!那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任务’时用的车,对他有特殊意义!”
她的话如同疾风骤雨,信息量巨大且精准得可怕!
陆沉夜彻底震惊了!他死死盯着沈蔷薇,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这些?!江砚洲核心下属的习惯、顾瑾年如此隐秘的心理癖好和过往……这些情报,连他的“夜枭”网络都未能完全掌握,或者说,需要耗费极大代价和时间才能挖出!
她……到底是谁?!
“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
沈蔷薇抬起眼,看向他,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柔弱、恐惧或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幽暗,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风暴与秘密。
“陆沉夜,”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与他分庭抗礼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相信我。或者,你想等着被炸上天?”
她没有时间解释。那些被萧烬囚禁的漫长岁月,除了绝望,她也并非全然被动。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观察、倾听、记忆。萧烬有时会在她面前处理一些“事务”,他那些手下也会在放松时透露只言片语。她就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将无数碎片信息在脑中默默拼凑、分析、储存,构建起一个属于她自己的、不为人知的情报网络。她甚至通过某些极其隐秘的渠道,与外界极少数的、依旧忠于沈家或被萧烬迫害过的人,保持着单线的、脆弱的联系。
她是沈蔷薇,是苏城沈家曾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她绝非只有美貌和脆弱!
只是这份力量,这份隐藏在绝望之下的獠牙,她一直死死地藏着,等待着最关键的时刻。而此刻,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这个她恨过、怕过,却又莫名牵绊的男人,她不得不提前亮出了底牌!
陆沉夜眼底风暴涌动,震惊、疑惑、审视……最终,全部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灼热的亮光!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着加密通讯器下达命令:
“厉战!立刻带人封锁地下车库b区,找到牌号津A·74的黑色桑塔纳,控制可能存在的信号源!其他人,目标西北角备用发电机房,排查炸弹!要快!”
命令被迅速执行。
楼下,江砚洲的队伍因通讯突然瘫痪陷入短暂混乱,试图强行突破大门时,却遭遇了物业(实为陆沉夜的人)异常“强硬”且“合规”的阻拦,双方僵持不下。
几分钟后,厉战的消息传回:【信号源已定位并控制!是一台高强度遥控引爆器,安装在目标车辆底盘。炸弹已由排爆组处理,危机解除。】
几乎同时,另一条信息接入,来自追踪韩墨的小组:【韩墨已通过泄洪通道安全撤离!证据完好!正在前往3号安全屋!】
双重危机,竟在短短几分钟内,被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
套房内,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
陆沉夜缓缓转过身,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沈蔷薇。她依旧站在那里,神情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脱力后的疲惫,仿佛刚才那个气场强大、运筹帷幄的“永夜公主”只是他的幻觉。
但她指尖还捏着那张泛黄的草图,无声地证明着一切。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最终却只是拿过了她手中那张纸。他的目光深邃如同漩涡,里面有震惊,有探究,有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欺骗的恼怒和发现宝藏般的狂热。
“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沈蔷薇垂下眼睫,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内侧房间的通讯器再次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而紧张的气氛。是来自3号安全屋的确认信息,附带着一张照片——韩墨虽然满身狼狈,身上带着伤,但确实已经安全,正接受治疗。
陆沉夜看着那张照片,沉默了片刻,眼底深处那丝因为沈蔷薇隐瞒而升起的戾气,渐渐被一种更大的、尘埃落定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关闭通讯,再次看向沈蔷薇,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韩墨的任务完成了。他不用再回去了。”
这意味着,长达数年的卧底生涯,终于结束。那只孤狼,可以归队了。
几天后。
顶层套房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监视感似乎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房子里多了几个人。
一位穿着严谨三件套、银发梳得一丝不苟、举止优雅得像英伦管家的老人——钟伯,负责打理套房的一切日常事务,眼神锐利却恭敬。
一位总是带着温和笑容、但眼神冷静专业的女医生——苏医生,定期为沈蔷薇检查身体(尤其是胃病和旧伤),也负责陆沉夜伤后的康复调理。
还有两位沉默寡言、手脚麻利、厨艺精湛的保姆阿姨,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
家。这个字眼第一次以一种具象化的、带着烟火气的方式,悄然降临在这个曾经如同精密牢笼的顶层空间里。
陆沉夜没有再追问沈蔷薇的秘密,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但他看她的眼神,多了更深的探究、忌惮,以及一种……将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纳入羽翼下的复杂归属感。
他甚至默许了钟伯将一间空置的房间改成了临时的设计工作室,里面摆放着最新的绘图设备和面料样本册。
沈蔷薇依旧戴着那枚钻戒,依旧在学习他教授的黑暗法则,但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她不再仅仅是学生和囚徒,某种平等的、甚至暗藏锋锐的气场,在她身上悄然复苏。
她站在新的设计台前,手指拂过光滑的台面,目光却投向窗外。
永夜依旧漫长,但公主已亮出獠牙。
而归巢的孤狼,即将带来更多血与火的真相。
平静之下,新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