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沈蔷薇起得格外早。她换上了一套自己仅有的、最显干练的衣物——一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外面搭了件米色针织开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准备踏入职场的新人,而非被圈养的金丝雀。
厉战准时出现在套房门口,依旧是那副沉默冷硬的模样,如同没有感情的运输机器。“沈小姐,车在楼下。”
沈蔷薇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包,跟着他走进电梯。电梯镜面映出她略显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陆氏集团……设计助理……这看似是通往自由和自立的阶梯,但她比谁都清楚,这更像是陆沉夜精心布置的又一道考题,脚下可能是万丈深渊。
车子平稳地驶向津海市的cbd核心区。最终,在一栋极具现代设计感的摩天大楼前停下。楼体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朝阳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楼顶巨大的“陆氏集团”Logo气势逼人。
厉战为她拉开车门,并没有陪同上去的意思,只生硬地道:“设计部在十七楼,找人事部李经理。”说完,便回到驾驶座,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车流,消失不见。
沈蔷薇独自站在那栋庞然大物脚下,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她定了定神,走进旋转门。内部装修极尽奢华与冷感,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却疏离。
一切流程看似顺畅。人事部的李经理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简单核对了她的信息——当然是陆沉夜提前安排好的——便带她去了十七楼的设计部。
设计部的环境倒是颇具艺术氛围,开阔的LoFt空间,随处可见设计草图和面料样本。但同事们看她的目光,却远不如环境那般友好。好奇、打量、审视,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空降兵,来历不明,直接进了人人挤破头都想进的陆氏核心设计部,足以引发无数猜测。
她的直属上司,设计部副总监艾米莉,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凌厉的女人,将她带到一张堆满杂物的角落工位。
“喏,这就是你的位置。这些是公司过往三年的所有设计档案和客户资料,”艾米莉用下巴指了指地上几个巨大的纸箱,语气公事公办,却透着冷意,“一周内,全部录入系统,分类归档完毕。这是设计师的基本功,没问题吧,沈助理?”
那堆资料,量大得惊人,而且明显是陈年旧账,枯燥繁琐,根本不是一个设计助理该做的核心工作。
沈蔷薇看着那几乎能把她埋起来的纸箱,心里明白了。这就是陆沉夜所谓的“考验”吗?或者,这只是职场给新人的下马威?
她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屈辱感,抬起头,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没问题,艾米莉总监。”
一整天,她几乎被埋没在故纸堆里。灰尘呛得她喉咙发痒,重复性的机械劳动让她腰酸背痛。周围的同事要么忙碌地讨论着设计创意,要么抱着草图跑来跑去,只有她,像一个被遗忘的透明人,困在角落里与过去的文件打交道。
午餐时间,没有人叫她。她独自去了员工餐厅,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和低语。她默默吃完,又回到那个灰尘弥漫的角落。
下班时,她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指尖被纸张磨得发红。
厉战的车准时等在大楼下。她拉开车门坐进去,疲惫地靠近椅背,闭上了眼睛。
车子驶入繁华的街道。沈蔷薇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心里一片冰凉。这就是她想要的“工作”?与她想象中的设计梦想相差甚远,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更为精致的折磨。
与此同时,司机厉战的加密通讯器屏幕亮起,一条来自苏城的加密信息摘要闪过。厉战快速扫了一眼,眼神微凝。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他通过特殊渠道,将信息核心内容转发给了另一个加密Id——那是远在苏城、正在暗中调查的韩墨。
信息只有一句话:【苏城变天,江萧决战七夕夜,码头失控,注意安全。】
此刻,遥远的南方苏城,正经历着一场堪称史诗般的剧变。
七夕之夜,原本该是灯火旖旎、情人相约的温柔时分,却成了江家与萧家最终摊牌的流血之夜。积怨已久的两个家族,因近期一系列激烈的商业冲突和地盘争夺,矛盾彻底激化。
先是萧烬名下最重要的进出口贸易码头突然遭到不明势力暴力冲击,仓库起火,价值数亿的货物毁于一旦。几乎同时,江砚洲主导的、意在吞并萧家优质地产项目的恶意收购案遭遇强力反击,资金链一度吃紧,市场谣言四起。
双方都杀红了眼。七夕夜,在苏城最具标志性的金鸡湖畔,一场原本由商会举办的慈善晚宴,成了双方人马短兵相接的舞台。从唇枪舌剑到肢体冲突,最后不知是谁先动了枪,场面彻底失控。
警笛声响彻苏城浪漫的夜空,昔日繁华优雅的湖滨大道一片狼藉,上了第二天全国社会新闻的头条。江氏股价暴跌,萧氏多个项目被紧急叫停调查,两败俱伤。
而这个七夕,也注定以一个充满血腥和硝烟的符号,被刻入苏城的历史。
车内,一片寂静。沈蔷薇沉浸在自己的疲惫和失落中,对远方故乡正在发生的惊天巨变一无所知。
许久,一直闭目养神的陆沉夜,忽然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无意识的低语:
“曾经那个……被风吹落一片花瓣都要心疼半天的大小姐……”他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勾勒着某个久远而模糊的画面,语气里染上一丝极淡的唏嘘,“……难以想象,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但那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车厢里漾开细微的涟漪。
开车的厉战,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他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那个闭着眼、疲惫脆弱却又透着一股韧性的身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苏城、正潜伏于某处废弃厂房、密切关注着今夜乱局的韩墨,收到了厉战转发的那条警告信息。
看着屏幕上“码头失控,注意安全”的字样,韩墨苍污疲惫的脸上先是一凛,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神猛地一变!
码头……厉战怎么会突然特意警告他码头?今晚码头出事是公开新闻,但厉战的信息却带着一种……未雨绸缪的保护意味?这不合常理。除非……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窜入韩墨脑海——除非下达这个保护指令的,是那个男人本人。那个冷酷、多疑、掌控一切的陆沉夜。
他为什么会关心自己的安危?仅仅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不。韩墨猛地摇头。那个男人绝非心慈手软之辈。除非……是因为她。
只有沈蔷薇,才能让那个冷血的男人,做出这种近乎“感情用事”的、额外的风险提示。
这一刻,韩墨透过这冰冷的警告信息,仿佛窥见了一个连陆沉夜自己都未必全然察觉的真相——
那个男人,对他亲手囚禁、百般试探的玫瑰,动了心。
而且,这心动,似乎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深。深到……已经开始下意识地,顾及她可能在意的人和事。
韩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
津海的夜,深沉依旧。
沈蔷薇的试炼,刚刚开始。
苏城的烽火,灼灼燃烧。
而悄然滋生的心动,如同暗夜里悄然蔓延的藤蔓,或许连它的主人,都尚未看清那即将破土而出的、不可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