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帽间内,死寂被一种新的声音打破。
不再是之前那令人头痛欲裂的诡异嗡鸣,而是……声音。
先是极细微的、淅淅沥沥的声响,仿佛遥远的窗外开始下雨。雨声逐渐变大,变得密集,敲打在某种金属棚顶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回响。
沈蔷薇蜷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雨声……太熟悉了。熟悉到刻入骨髓,带着一股冰冷的、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低沉的、压抑的哀乐如同幽灵般,从隐藏的音响中缓缓流淌出来,与雨声交织在一起。那调子悲恸而缓慢,每一个音符都像沉重的铁锤,砸在人的心上。
沈蔷薇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猛地抬起头,原本死寂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
不……不要……
她在心里无声地尖叫,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向后缩,却撞到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奢华却冰冷的衣帽间仿佛在褪色、溶解,取而代之的是记忆中那片阴霾的天空、冰冷的墓碑、黑压压的伞群,以及那两具并排摆放的、盖着白布的……
“不——!”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却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只剩下气流撕裂声带的痛苦嘶声!
幻觉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看到了!清晰地看到了!雨水顺着黑伞边缘滑落,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冰冷的水花。她看到周围人们模糊而悲伤的脸,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她看到顾雪柔穿着昂贵的黑色礼服,脸上却带着一丝几乎掩饰不住的快意和嘲讽!她看到萧烬站在不远处,一身黑衣,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眼神却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而最清晰的,是那两具棺材!那冰冷的、代表着永恒分离的棺木!
“爸爸……妈妈……”她如同受伤的幼兽,发出破碎的呜咽,挣扎着想要爬过去,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动弹不得。冰冷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窒息感扑面而来!
音响里的哀乐变得更加悲怆,雨声也更加猛烈。甚至空气中,似乎都开始弥漫起那股记忆里潮湿的、混合着泥土和百合花腐烂气息的味道!
“看看他们,蔷薇……”许轻轻那经过处理、变得空灵而扭曲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在哀乐和雨声中幽幽响起,“他们因为你……死得多惨啊……要不是你不听话……要不是你惹怒了不该惹的人……他们怎么会躺在那里,那么冷,那么孤独……”
“不是的……不是的……”沈蔷薇疯狂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糊满了她的脸。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巨大的悲伤和负罪感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
“是你害死了他们……你是罪魁祸首……”恶魔的低语持续不断地钻进她的耳朵,摧毁着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就在她几乎要彻底被这精心编织的地狱吞噬时——
她的指尖,再次触碰到了那块已经与她体温融为一体、甚至边缘都有些被磨圆的玻璃碎片!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被她听觉无限放大的声音——那是玻璃尖端再次刺破她早已伤痕累累的掌心旧痂的声音!
尖锐的、熟悉的剧痛,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猛地劈入她混沌的脑海!
痛!
真实的痛!
这痛楚是如此鲜明,瞬间将她从那几乎成功的幻觉中硬生生拽回了一丝清明!
这不是葬礼!这是衣帽间!是萧烬的折磨!是假的!
父母不是她害死的!是萧家!是顾家!是这些刽子手!
滔天的恨意,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这生死一线的清明瞬间,轰然爆发,瞬间压过了那几乎将她摧毁的悲伤和负罪感!
她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哭嚎声。
但这一次,哭声里,不再仅仅是绝望。
更是一种……宣泄!一种用极致的表演来掩盖极致恨意的宣泄!
她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精神彻底崩溃,一边却用那流着血的手,死死攥着玻璃片,用那持续的、尖锐的痛楚,来维持着灵魂深处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名为复仇的火焰!
“妈妈……爸爸……对不起……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哭喊,表演得无比逼真,“我错了……我再也不了……我听话……我什么都听……”
她成功地,将一场针对她心灵最脆弱处的残酷摧毁,变成了一场……用血泪和痛苦作为燃料的、更加深沉的伪装!
哀乐和雨声仍在继续,恶魔的低语仍在继续。
但蜷缩在地上的沈蔷薇,在那无人能见的、被泪水鲜血浸湿的膝盖深处,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脆弱和悲伤都被烧尽了,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近乎疯狂的恨意和清醒。
催化剂的毒,没能摧毁她。
反而让她在绝望的回响中,将自己锻打成了……
一把淬满剧毒、只为复仇而生的利刃。
地下安全屋。
韩墨知道,时机到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纳米尘埃的空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戾。
他需要一场足够惨烈、足够真实、足以让监视者相信他已濒临极限的“表演”。
他走到那堆厉战送来的物资旁,拿起那柄保养得极好的手枪,退出弹夹,反复检查,动作缓慢而认真,仿佛这是唯一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东西。然后,他将其放在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一个符合“绝望者”心理的举动。
接着,他拿起了那柄锈迹斑斑却异常锋利的小刀。
他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寒光一闪,手起刀落!
“噗嗤!”
锋利的刀尖狠狠刺入他大腿外侧一处相对厚实的肌肉群!避开了主要血管,但深度足以造成极大的痛苦和看似严重的创伤!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身体剧烈摇晃,几乎栽倒在地!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裤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但这还不够!
他咬着牙,眼神疯狂,拔出小刀,再次狠狠向着腹部原本缝合好的伤口边缘——猛地一划!
“嘶——!”这一次,他连闷哼都发不出来,整个人蜷缩下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痉挛!腹部的绷带迅速被鲜血浸透!
新鲜的伤口叠加旧伤,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瘫倒在地,靠着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鲜血在他身下迅速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触目惊心的血泊。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通风口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痛苦、和不甘,嘴唇颤抖着,用极其微弱、却足以被增强后的生物信号监测器捕捉到的气声,反复呓语:
“……救命……”
“……顾……瑾年……灭口……”
“……证据……U盘……”
“……谁……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仿佛生命力正在随着鲜血快速流逝。
表演逼真至极。每一个微表情,每一次痛苦的痉挛,每一声绝望的呓语,都经过他精心的设计和本能的演绎。
他赌上自己的半条命,赌监视者会相信他已山穷水尽,赌他们会为了他“手中”的证据和“口中”的秘密,忍不住伸出“援手”,或者……露出更多的破绽。
孤狼倒在血泊中,用自残的方式,掷出了最惨烈的赌注。
鲜血的气息在安全屋内弥漫。
监视的另一端,会如何回应?
是冰冷的审视,还是……
终于被撬开一丝缝隙的突破口?
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韩墨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挣扎。
他死死盯着那通风口,等待着。
等待着来自黑暗的,审判,或者……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