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沈蔷薇的身体,却洗不去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混乱。浴室里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她眼中的茫然与痛苦。脖子上那道被玻璃碎片划破的伤口,在温热的水流刺激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刚才那场以命相搏的疯狂。
为了萧烬…她竟然用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威胁陆沉夜和沈墨白…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发冷,身体在水流下微微颤抖。陆沉夜离去时那绝望死寂的背影,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口,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她不明白,为什么看到他那副模样,自己会如此难受,仿佛心脏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蔷薇?” 萧烬温柔而略带担忧的声音隔着磨砂玻璃门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你还好吗?洗了很久了…伤口不能沾水太久…”
沈蔷薇猛地回过神,关掉了花洒。水声停止,浴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呼吸声。“…我没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伸手扯过旁边宽大柔软的浴巾,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脖颈上的伤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她推门出去。
萧烬半靠在豪华大床上,背后垫着松软的枕头。他换上了干净的丝质睡衣,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濒死的模样已经好了太多。床头柜上放着水和药,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他看着她出来,眼中立刻漾起温柔而心疼的光,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沈蔷薇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走过去,按住了他的肩膀。动作间,浴巾微微滑落,露出了颈间那道新鲜的伤口和…那枚幽蓝的鸢尾花吊坠。
萧烬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枚吊坠。他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被更深沉的心疼取代。他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冰冷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过沈蔷薇颈间的伤口边缘,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疼吗?”他的声音低哑,充满了自责和怜惜,“都怪我…是我没用…才让你为了我…伤了自己…”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轻轻抚过那狰狞的伤痕,仿佛能抚平一切伤痛。那微凉的触感和专注的眼神,像一张温柔的网,瞬间将沈蔷薇心中翻腾的疑虑和不安暂时抚平、包裹。
“不疼…”沈蔷薇的声音有些哽咽,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所有的防备都显得如此无力。她顺从地坐在床边,任由他小心翼翼地用浸湿的消毒棉签清理她颈上的伤口。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消毒药水带来微微的刺痛,却远不及他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心疼更让她心悸。
“傻瓜…”萧烬低低叹息一声,放下棉签,指尖转而轻轻抚上那枚冰冷的蓝宝石鸢尾花吊坠。他的指腹摩挲着光滑的宝石表面,眼神深邃,“这条项链…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在你不在我身边时…保护你的方式…”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无力感,“我知道陆沉夜恨我入骨,沈墨白也心思难测…我太害怕了…害怕你被他们伤害…被他们利用…”
他抬起眼,那双琉璃般的眼眸直视着沈蔷薇,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原谅我…蔷薇…原谅我用了这种…让你不安的方式…我只是…只是想确保你的安全…哪怕只能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在哪里…也是好的…” 他微微倾身,一个带着药味和淡淡血腥气的、极其轻柔的吻,落在了沈蔷薇的额角,如同羽毛拂过。
“我发誓…等这一切过去…等我们安全了…我会把它取下来…永远不再用它打扰你…” 他的唇贴着她的额角,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带着一种令人沉沦的蛊惑,“我只想…好好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一点伤害…你信我…好不好?”
沈蔷薇的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额头传来的温热触感,他话语中那份卑微又深情的“保护”,还有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专注和心疼…这一切都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心中那点摇摇欲坠的疑虑。陆沉夜的指控、沈墨白的警告、那诡异的蓝光闪烁…在萧烬这近乎虔诚的“爱意”面前,都变得如此苍白和遥远。她需要这份温暖,需要这份依靠,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背叛和伤害之后。
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着,一滴温热的泪水无声滑落,没入鬓角。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将头靠在了萧烬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肩膀上。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体温,此刻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
“我信你…”她的声音轻如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依赖。
萧烬的嘴角,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极其轻微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转瞬即逝的弧度。他的手臂缓缓抬起,小心翼翼地、充满占有欲地环住了沈蔷薇单薄的肩膀,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看向房间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装饰物,眼神深处一片幽暗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睡吧,蔷薇…”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催眠般的魔力,“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庄园深处,一间没有任何窗户、墙壁覆盖着吸音材料的暗室里。
巨大的监控屏幕墙分割成数十个画面,无声地播放着庄园内外的实时景象。其中占据中心位置的,正是萧烬病房内的画面。高清摄像头清晰地捕捉到了沈蔷薇依偎在萧烬怀中,闭着眼睛,仿佛沉沉睡去的画面。
沈墨白坐在宽大的真皮转椅里,背对着屏幕。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他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那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银色指环。
指环上的蓝宝石,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稳定的幽蓝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深海生物的呼吸,微弱却持续。
沈墨白深邃的目光落在指环上,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泄露。他仿佛在透过这枚指环,看着另一个遥远而冰冷的灵魂。
冰冷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猛烈地灌入顶层的观景平台。陆沉夜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凭栏而立。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病号服,左肩后狰狞的伤口在凛冽的海风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却浑然不觉。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黑发,露出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只剩下死寂空洞的眼眸。他的脸色比身上的衣服还要苍白,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他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
掌心中央,静静躺着一小块染血的、边缘锋利的玻璃碎片。那是沈蔷薇抵在自己脖子上那块碎片的一部分,在混乱中掉落在他的血泊里,被他无意识地死死攥住,一路带到了这里。
冰冷的玻璃碎片,边缘还带着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那是她的血。为了另一个男人流的血。
陆沉夜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块小小的玻璃碎片。那刺目的猩红,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反复捅刺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沈蔷薇那决绝的眼神,那不顾一切挡在萧烬身前的姿态,那声嘶力竭的“我不信”,还有最后那句用生命发出的威胁——“放他走!否则我就死在这里!”…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疯狂回响。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锋利的玻璃边缘瞬间刺破了他掌心的皮肉,新的鲜血涌出,与玻璃上沈蔷薇干涸的血迹混合在一起,顺着他紧握的指缝蜿蜒滴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朵绝望的花。
“呵…”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带着浓浓自嘲和死寂的冷笑,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瞬间被呼啸的海风撕碎。
信她?
护她?
他陆沉夜,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发出急促而尖锐的震动声,打破了这濒临崩溃的死寂。
陆沉夜像是被这声音从噩梦中惊醒,眼中死寂的冰层裂开一丝缝隙。他缓缓松开紧握的、鲜血淋漓的手,任由那块染血的玻璃碎片掉落在脚边。他僵硬地掏出通讯器,接通。
林小鹿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恐慌和绝望的声音,如同丧钟般狠狠撞入他的耳膜:
“老板!老板你在哪?!韩墨哥…韩墨哥他…他突然器官衰竭!生命体征在急速消失!医生说…说之前的抗体…抗体可能…可能有问题!!老板!你快回来啊——!!”
通讯器从陆沉夜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海风更加猛烈地呼啸而过,卷起他染血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同一座被彻底冰封、断绝了所有生机的孤岛。
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的冰冷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