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浅的指尖在衣摆处微微收紧,她收回了那下意识后退的半步,重新站定。
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目光像一潭死水。
不悲,不喜。
“要不要走走?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穿过了漫长荒芜的岁月,才终于抵达她耳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许久。
良久,丁浅松开无意识攥紧的手,平静地回应:
好啊。
两人沿着路灯昏黄的街道慢慢走着,中间始终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然而没有人开口,沉默中,她熟练地从风衣口袋里摸出烟盒,食指敲出一支香烟。
熟练点燃,散漫的吸着。
凌寒盯着她唇间明灭的烟头,眉头越锁越紧。
曾几何时,这双唇只会软软地喊他。
像是终于察觉到他的视线,她侧过头,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忽然眉眼弯弯地仰起脸:
凌总,不介意吧?
“介意。”凌寒皱着眉头说。
“那你只能忍着了。
她笑着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凌寒突然想起,从前她也总这样仰着脸。
只是那时是为了承接他的吻,而不是像此刻,将辛辣的烟圈吐在他早已溃烂的心口。
他眸色沉得可怕,那本该去夺烟的手,最终只僵在身侧。
望着走在他前方的身影,凌寒的目光落在她微跛的右腿上。
“脚伤还没好就敢这么折腾?
忙呀~我们打工人,命苦呢~
丁浅拢了拢风衣领口。
她已记不清在实验室熬了多少个昼夜,直到药彻底告罄,才不得不在这晚回到宿舍。
没想到第一次踏出研究所,就撞见最不想撞见的人。
确实该多备些药了。
凌寒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个在胸腔里冲撞了无数次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你……还好吗?
丁浅几乎不假思索,答案脱口而出:
挺好的。你呢?
这组问答,标准得令人窒息,像极了小学英语课本上那组刻入骨髓的公式化对话:
how are you?
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凌寒停住脚步:
丁浅,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丁浅怔了怔,她其实有点累,所以精神恍惚:
呃?你刚刚问了什么?
病历我看到了。
她停在垃圾桶旁,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摁灭。
啊,凌总是说这个啊。
她耸耸肩:
这有什么,又不是绝症。
“浅浅,给我点时间。
丁浅整个人僵住,随后缓缓抬头,眼底最后一点波动也归于沉寂:
凌寒,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
凌寒突然逼近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住她:
你明明心里还有我。
当然啦~
她答得轻快,指尖甚至暧昧地划了一下他的下颌:
试问谁不爱凌总呢?又帅,又多金。
她说完便后退半步,不自觉的又抽出一支烟。
掏打火机时她还在暗自纳闷:
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这股没来由的烦躁像野草疯长,肯定不是因为他——
估计是连轴转太累了。
可烟刚触到唇瓣,就被凌寒劈手夺过。
少抽点。
那支烟被他用力捏的粉碎,随后扔进垃圾桶。
那股强压的无名火终于窜上心头,她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冷的像冰:
“你以什么身份管我?”
前男友?债主?
她突然轻笑,眼尾泪痣红得妖异:
哦,不对,应该是金主大人?
凌寒猛地扣住她手腕狠狠按在树干上,雪松香气裹着暴烈的怒意将她完全笼罩:
丁、浅!
你他妈再叫一声试试。
她迎着他猩红的双眼,唇角勾起冰冷的嘲讽:
睡过几年而已,真当自己是我主人了?
何况,我已经不是你养的雀了。
最后五个字像淬毒的银针,缓缓扎进他心脏:
前、金、主、大、人。
凌寒的手突然收紧,力道大得让丁浅腕间瞬间泛起一道刺目的红痕。
却在看到她眉心微微皱起的时候,立即松了力道。
疼不疼?他声音低哑的问。
丁浅没回答,想要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握住。
他垂下眼,说:
浅浅,别这样。”
“别这样对我说话,我会难受。
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你知道的,这是我的梦想。
她望着远处面馆暖黄的灯光,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研究所的同事很好,师傅总偷偷帮我改实验报告。面馆的老板娘认得我,每次都会在牛肉面里多加一勺肉。
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她微微笑起来:
现在的生活——
最后三个字清晰落地,像晚钟敲在凌寒心上:
刚刚好。
没有怨恨,没有比较,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不再需要他的事实。
他喉结剧烈滚动,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一路没入挺括的衬衫领口。
这三个字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具杀伤力。
他听懂了这平静话语下的最后通牒。
她好不容易重建的、尚且脆弱的安稳,再也经不起任何波澜。若他执意靠近,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再次消失。
他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彻底移出她的安全距离。
我送你回去。
丁浅侧过脸,长睫的阴影掩去所有情绪:
不必了。
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丁浅没有再说话,转身往前面走去。
凌寒在后面默默的跟着。
两道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在人行道上缓慢移动。
时而因角度重叠,仿佛相依,时而又因步伐错开,疏离如陌路。
他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下意识挣了一下,最终却沉默地任由他牵着。
老式居民楼的铁门锈迹斑斑,丁浅停下脚步:
我到了。
她抽出手来,说:这么晚,就不请凌总上去了。
他在楼道口停住:
记得按时吃饭。
他站在楼道口中,看着她微跛着脚,一步一步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一步一步的走出他的世界。
安静的楼道回响着的脚步声。
一声比一声遥远。
凌寒恍惚间忆起八年前,那个将他人生彻底割裂的夏日。
彼时的他,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凌氏太子爷,活在家族编织的完美童话里。
直到父亲当着全族的面,将一个一岁多的婴儿抱上主座:
这是你弟弟,凌傲!
母亲当场掀翻了香槟塔,飞溅的水晶碎片像极了他们家族神话破裂的声音。
什么模范夫妻?
什么豪门情深?
全是演给他看的一场大戏!
更讽刺的是,没等他从那场公开的背叛中喘息,凌氏与赵氏两大家族已全面开战。
母亲的娘家动用黑道势力疯狂反扑,而作为法定继承人的他,首当其冲成了这场厮杀中最醒目的靶子。
不知是族中旁系作祟,还是那位情妇的手笔,针对他的绑架与暗算接踵而至。
最终,自幼照顾他的老管家凌叔,不得不带着他连夜逃离,躲进偏远的多间。
那年他正值高三,却只能在乡镇中学的破旧教室里,对着泛黄的课本,咀嚼着家族的背叛与人生的剧变。
那个温润的少年,连同他所相信的世界,一同死在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