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小男孩再早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打击太大了。
章乔抬手抹掉眼角不争气的眼泪，把被他带翻的凳子扶起，撑着凳子站起来。
没有再去看呆站在那里的小女娃，一步一挪，往屋里走。
说是走，更像是逃。
“诶？小乔，你的脚好瘦啊！”小女娃清亮嗓音又响了起来，登登登的脚步声在身后朝他接近，“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都不长肉！这样不行啊小乔，肉肉的才有福气，你看看我！”
胖墩墩的娃儿跑到前面，挡在章乔前头，拉起裤腿展示自己的脚脚。
全是肉，脚腕还有小小肉褶，跟塘子里挖起来洗干净的白藕一样。
“看，肉多不多？可全是我吃出来的！”
章乔，“……”
他抬头，面前的小娃娃是笑着的。
不仅笑着，表情还很嘚瑟。
唯独没有他以为的嫌恶。
章乔刚擦掉的眼泪突然就又冒出来了。
“你怎么哭了？我可没有欺负你！”小苗儿急了，她一来他就哭，大人看见了还以为她欺负人呢！
她可是乖宝宝！
小苗儿急忙把手里的小篮子摆出来，“我是来找你玩的！看，我还给你带了好吃！我妈妈做的卷叶粑！还有太奶奶家的枇杷！都给你吃！你别哭了！哭得丑死了！可像我在菜园里看见的凸眼青蛙！”
“……”章乔这下不仅眼睛红，脸也红。
给臊的。
五娇在旁边笑完了才走过来，给孩子支桌子拿凳子，随后走到一旁去忙手头上的活儿。
免得扰了家里难得的童趣。
小苗儿在哪都能自在得跟在自己家一样。
带来的东西，她给章乔一个，自己就跟着吃一个，“你刚才摔得疼不疼啊？嗨呀，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章乔，“……”不是，他怕自己把小苗儿吓着。
“卷叶粑好吃吧？甜甜的，我妈妈在里面放了糖的！太奶奶家的枇杷也甜！你吃一个我吃一个！”
小娃娃说话跳脱，想到什么说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你见过太奶奶吗？太奶奶没有牙，吃东西可费劲了！要是她的牙能再长出来就好了！她一定很久没有吃过肉！”
章乔，“……”
他抿了抿唇，声音轻轻的，“可以长牙，可以装假牙，就能吃肉了。”
“假牙？啥样的？怎么装？”
“县里的医院，能帮老人装假牙。”
小苗儿高兴得从凳子上跳下来，两手往章乔两边脸蛋一夹，夹得他脸变形，“小乔，你竟然知道这个，好厉害！”
章乔抿唇，眼睫颤了颤，不好意思的看向别处。
嘴角却悄悄往上翘起了角。
“可是装假牙要花钱，有点贵，张太奶奶不舍得花那个钱的，她也不会要大家的钱。”
章乔八岁，村里的事情比小苗儿知道得更多。
张太奶奶是个硬脾气的人，性子要强。
他家跟太奶奶离得最近，妈妈也经常去张家探望，老人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给她医治了从来不要诊金跟药费。
可太奶奶追着都要把医药费塞过来，说村里人对她的照顾够多了，人情欠下了，不能再欠钱债。
小苗儿嘎嘎笑，钱的事不难呀，“太奶奶家的枇杷拿去卖！赚了钱装假牙！”
他们村青菜能卖，枇杷肯定也能卖！
这么甜这么好吃的果子，难道没人买吗？
章乔听了，眼睛微微亮起，“小苗儿，你也好厉害！”
“那是，我可是小苗儿！”
五娇虽然没有打扰娃儿们，但是这些对话是全听在耳里的。
她停下活计，扭头朝桌子边的娃娃们看，脸上不自觉挂上笑意。
小娃娃离开的时候，太阳开始往西移了。
娃儿背着小手蹦蹦跳跳出门，快要出门口的时候又转回头来，“小乔，以后走路要慢慢走，别再摔跤啦！你别难过，你走路的样子一点也不难看，太奶奶不是也拄拐杖走路吗。明天我拄拐来找找你玩！”
章乔，“……”
五娇在旁边看着听着，五味杂陈。
儿子自卑想要竭力隐藏的那些，在小苗儿眼里，好像根本算不得什么事。
又恰是这样的自然坦然，最能让敏感自卑的心得到疗愈。
五娇弯唇，轻轻笑开来，朝已经拐过院墙的小娃儿扬声，“小苗儿，下次还来找小乔玩啊！”
娃儿清亮嗓音从墙另一边飞来，脆生生的，“好嘞！”
等娃儿脚步声远到听不见了，章乔才抬头看向妈妈，小脸上有明显的郁闷，“妈妈，妹妹叫我小乔……她应该喊我哥哥的。”
五娇，“……噗嗤！那小苗儿下次过来，你亲自告诉她。”
“……”
可是妹妹一来，他就忘记提这茬了。
小苗儿回到家，龙佩珍已经回来有一会了。
三个大人聚在房间里，对着那个装钱的塑料袋沉默。
袋子里的钱有零有整，多是一块两块的小票子。
总数四百九十七块。
乍听，数额不小。
可是这笔钱，是老人省吃俭用几十年攒下来的。
每一分，都是血汗。
龙佩珍鼻子有些堵，“这钱咱先收着，晚点我去找村长说一声。张婶这一辈子……就没享过一天福，一个人一双手拉拨大四个孩子，到老了却是这个境地。那几个没良心的东西！”
许耀林拍拍她的手，“谁说老人家没福享？有心不怕晚，咱还没死呢不是？村里好多人，虽然嘴上不说，里里外外也都会照顾张婶。现在村子慢慢开始好起来，我们的好日子，张婶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龙佩珍点头。
是得这么盼。
“外婆你回来啦！”娃儿小嗓子一出，房里的气氛立刻被打碎，整个屋子似乎都变得明亮起来。
“外婆外婆！太奶奶家的枇杷可好吃啦！你尝尝！”小胖墩冲进房里，手里一颗攥出手的枇杷往龙佩珍手里塞，眼儿亮晶晶的，“外婆，枇杷能不能卖？”
龙佩珍心情回升，把枇杷剥皮咬进嘴里，逗娃，“这枇杷确实好吃，很甜，汁水也足。当然可以卖啦，咋着？想帮太奶奶卖枇杷呀？”
小苗儿点头，眼睛弯弯，“卖枇杷挣钱，给太奶奶装假牙吃肉！”
三个大人对视一眼，齐齐乐了。
这不就是张家奶奶能享的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