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紧了拳头,声音低沉却带着巨大的压抑感:
“报告老师?”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甚至带着点嘲弄的笑,“报告过。三次。第一次,对方被批评教育。第二次,我被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第三次……”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对方律师,带着一种冰冷的绝望,“他们说,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只是同学间玩闹。”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不像是演戏,像在发泄某种真实情绪:“我不是崇尚暴力!我只是……找不到别的办法保护自己!那天,他们围住我,抢我的东西,说要给我点‘教训’……我除了推开他们,还能怎么做?!等着被揍吗?!”
这番爆发,情感真挚,逻辑自洽,完全贴合了一个被长期欺凌者的心理状态。
他将裴欢帮他分析的人物内核,用自己的方式,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那份压抑的愤怒和无助,甚至让几个评委动容。
对方律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有力控诉打得措手不及,一时语塞。
裴欢在一旁静静看着。
她知道,陈瑾将他这些年积压的、关于不公和被迫用暴力自保的情绪,部分投射到了这个角色里。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最终陈述。
裴欢再次起身,她的总结陈词依旧冷静,却更有力量:
“法律的目的,不仅是惩罚过错,更是匡扶正义,保护弱者。如果我们只看到最后挥出的那一拳,而忽视了他背后被逼至墙角的漫长绝望,那么法律,便失去了它的温度与公正。请求合议庭综合考虑事件起因、我方当事人长期遭受的侵害以及其自卫性质,依法做出公正裁决。”
模拟法庭结束。
结果毫无悬念,裴欢和陈瑾组成的团队,以绝对优势拿下模拟法庭环节的最高分,成功晋级决赛。
退场时,那个之前质疑陈瑾的师大附中男生,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走出法院,傍晚的风带着凉意。陈瑾还沉浸在刚才的角色情绪里,有些沉默。
“演得不错。”裴欢难得地夸了一句,虽然语气依旧平淡。
陈瑾愣了一下,侧头看她。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的轮廓,她微微眯着眼,看着前方车水马龙。
“那些话……不全是演的。”他低声说。
裴欢的脚步停住了。
她转过身,正面对着他。
昏黄的光线里,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紧抿的嘴角,微微发红的眼眶,以及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脆弱的神情。
这个平日里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尖刺的少年,此刻毫无防备地在她面前,露出了最柔软的腹部。
没有预兆地,裴欢向前迈了一小步,伸出手,用轻柔但带着点霸道的力道,环住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陈瑾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肌肉在瞬间绷紧,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到她发顶柔软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很轻,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
那股清冽干净的少女馨香,像一捧新雪,又带着晨露中初绽白花的微甘,不由分说地将他整个人笼罩。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在他僵硬得不知该如何反应时,裴欢已经松开了他,后退半步,回到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拥抱只是他的幻觉。
“我知道。”
她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更柔软,“所以,才更不能被那些过去困住。”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校服外套上不知在哪里沾到的一点灰尘,动作自然。
“走了。”她说完,转身继续向前,步伐依旧稳定。
随即她听到系统播报:
【目标人物心率急剧飙升,情感联结加深。检测到宿主主动进行肢体接触,攻略进度显着推进。】
陈瑾还僵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她靠过来的温热触感,鼻尖还萦绕着那抹冷香。
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擂鼓,撞击着胸腔,一声比一声响亮,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抬手,有些茫然地碰了碰刚才被她指尖拂过的地方,那里……
好像有点烫。
他也好像……真的彻底栽了。
裴欢......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这一次,他没有落后半步,而是几乎与她并肩。
“决赛……”他看向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会赢的。”
“当然。”裴欢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裴欢回到家时已近八点。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谢容还穿着职业正装没换,看起来也刚到家没几分钟。
看着裴欢,她脸上带着难掩的关切:“回来这么晚?竞赛还顺利吗?”
她身后,父亲裴怀远也放下手中的报纸,从客厅沙发上看了过来。
“嗯,进了决赛。”裴欢弯腰换鞋,语气平常。
“决赛?!”
谢容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惊喜,“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说一声!快洗手吃饭,妈妈今天让王姨炖了你爱喝的汤。”
餐桌上气氛温馨。
裴怀远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裴欢碗里,状似随意地问:“听说你们这次模拟法庭的案例是校园欺凌?你扮演的什么角色?”
“被告代理律师。”裴欢舀了一勺汤,热气氤氲中抬起眼,“对方律师试图把正当防卫扭曲成故意伤害。”
裴怀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兴趣:“哦?你怎么辩的?”
裴欢简单复述了当时的论述重点,尤其是关于“情境前提”和“校方责任”的论点。
她话音刚落,谢容就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说得好!这就叫‘法律不外乎人情’!不能光看结果不看起因!”
她职业病发作,开始引经据典,“当年我处理过一个类似案子……”
裴怀远抬手打断她,目光却赞许地看着女儿:“逻辑清晰,切入点准。能想到引用《未成年人保护法》追责校方,是亮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法学教授特有的严谨,“不过,实际操作中,证明‘长期欺凌’和‘即时威胁’的取证难度很大。你们模拟法庭简化了这部分。”
“我知道。”裴欢点头,“现实中需要更完整的证据链。但核心在于确立辩论方向,不能让对方把水搅浑,只盯着最后那一下。”
裴怀远微微颔首,没再说话,但眼神里的满意藏不住。
谢容看着父女俩这近乎“学术讨论”的场面,笑着摇头:“行了行了,在家就别开庭了。欢欢,多吃点,备战决赛。”
她给裴欢又盛了碗汤,柔声说,“不过你也别太累,注意身体。有什么需要爸爸妈妈支持的,尽管说。”
裴欢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汤,又看看父母。
一个理性审视却难掩骄傲,一个感性外露满是心疼和支持。
她低下头,安静地喝汤。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陈瑾,以及他面对病重父亲和巨额债务时的孤立无援。
一种针扎似的心疼在她心底蔓延。
法律知识竞赛决赛前一周,气氛愈发紧张。
裴欢给陈瑾的训练强度再次加码,大量的案例分析和法条记忆几乎挤占了他所有的课余时间。
他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铁,在裴欢这个严苛的“铁匠”手下,逐渐褪去杂质,显露出初步的棱角。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裴欢被班主任李兰叫去办公室交代竞赛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