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欢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和。
他手里紧紧攥着纸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握着什么极其珍贵又易碎的东西。
“我……我知道……我不好……还……很麻烦......”他断断续续地,几乎是剖白般地说着自己的“不好”。
每说一个字,他眉头就皱紧一分,像是在陈述某种无可辩驳的罪状。
“但是……”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即将溺毙的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抬起头。
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裴欢,里面翻涌着恐慌、羞赧,却也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灼热的光。
“我……我想……以后……经常……看到你……但不会影响到你……”他终于说了出来,声音颤抖得厉害,却异常清晰。
不是“在身边”,而是“看到你”。一个更卑微,却也更加贴近他内心真实渴望的表达。
说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微微喘息着,等待着她的宣判。
他有想过,就在裴欢不知道的地方,在暗处,观察着她的一颦一笑。
但这更像一种亵渎,且并不尊重她。
她知情了,会更讨厌他,觉得他变态恶心吧……
他把自己最不堪、最渴望的一面摊开在她面前,等待着或许是怜悯,或许是……更残忍的拒绝。
裴欢看着他。
看着这个用尽所有勇气,才将最真实的渴望捧到她面前的灵魂。
心中那片冰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松动。
此刻,更是被这股真挚的热流,冲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将掌心那枚琉璃耳钉握紧。
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那最后的、无形的距离。
她抬起手,没有触碰他,只是轻轻拂开他额前因紧张而被汗水濡湿的一缕碎发。
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
就着两人之间已然很近的距离,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剖开他层层叠叠的防护:
“陈瑾,”她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成功地让他重新抬眸,对上她深邃的眼,“你刚才说,你想以后都能看到我。”
她微微偏头,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描摹,带着一丝探究,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蛊惑的意味。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说你想看到我。是因为我帮你突破了瓶颈?是因为我在台上护住了你?还是因为……你觉得,除了我,没有人能接纳这样的你?”
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精准地刺中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自卑与侥幸。
陈瑾猛地摇头,想要否认,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声音。他当然不是……
至少不全是。
可他又该如何解释,那混杂着感激、依赖、崇拜,以及连他自己都觉得亵渎的、更深层的贪念?
他张了张嘴,想要重复刚才的话,却发现语言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裴欢不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继续逼近,语气轻柔却步步紧营:
“你想要的,是像现在这样,偶尔见一面,说几句话?还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气音,像羽毛搔刮在心尖,“……更近一点?”
“更近一点”四个字,像带着魔力,让陈瑾的呼吸彻底乱了。
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眼前这个距离他不过咫尺的女人身上。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喉结紧张地滚动,看到他眼眸中掀起惊涛骇浪,有恐慌,有无措,但深处,还有一种无法掩饰的渴望。
“我……我……”他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精心构筑用来保护自己的壁垒,在她温柔的目光下土崩瓦解。
陈瑾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若有似无的触碰,都在将他推向崩溃的边缘。
他觉得自己像一团被她捏在手中的泥,所有的防御和伪装都在她面前土崩瓦解。
自卑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告诉他他不配,他只会是她的拖累,他连正常的交流都困难,凭什么敢奢望更多?
看着他这副困兽般挣扎又无比诚实的模样,裴欢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她不需要他此刻说出多么动听的誓言,她只需要确认,确认这份心动并非她一个人的错觉,确认他内心的渴望与她同频。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大胆至极的举动。
她没有再等待他的回答。
而是微微踮起脚尖。
他虽清瘦,却仍比她高上些许。
裴欢一只手依旧握着那枚琉璃耳钉,另一只手则轻轻扶住了他绷紧的小臂,用以稳定彼此。
然后,在陈瑾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他几乎停滞的呼吸中,她仰起脸,精准地、却极其轻柔地,将唇瓣印在了他的唇角。
不是一个深入的吻。
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只是一瞬的、温暖的碰触,短暂得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却足以在两人的世界里,掀起毁灭性的风暴。
陈瑾整个人彻底僵住,大脑轰然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光线、思绪全都消失了。
唯一存在的,只有唇角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着的,属于她的清冷温暖的气息。
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看来,你还没完全想清楚。”裴欢退开一步,拉开了距离,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仿佛刚才那个带着挑衅与蛊惑意味的吻只是他的幻觉。
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比平时更加水润潋滟的眸子,泄露了她并非毫无波动。
她看着他彻底呆住,仿佛灵魂出窍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
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刚刚吻过的他的唇角,声音带着慵懒而沙哑的磁性:
“等你真正想明白,你面对我时,除了不安和感激,还有什么其他东西……等你确定,你敢要的,以及你能给的,到底是什么。”
“到时候,再来告诉我答案。”
她说完,不再看他几乎要烧起来的脸和完全宕机的状态,轻轻将他往门外推了推,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好了,回去……好好想。”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记得吃饭,陈瑾老师”。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抬手,指尖颤抖地抚上自己的唇角。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唇瓣的柔软和微凉的温度。
那个吻……像一颗火种,落入了荒原。
她的话语在他脑中循环播放。
一种混合着极度羞耻、巨大狂喜和破釜沉舟般决心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淹没了他。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眼中第一次燃起了超越恐慌,却近乎偏执的亮光。
裴欢坐在客厅的软椅上,听着门外最终离去的那道有些凌乱脚步声,端起桌上微凉的水,喝了一口。
带着凉意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簇被点燃的火焰。
回去后,陈瑾便把自己关在公寓里。
对着电脑上【观察日记】的文档,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原本上面零星的“观察日记020”、“危险系数”、“个体应激反应”、在这一次记录上被一个个删掉。
那些陈瑾赖以生存,用来将情绪和感情量化的数字和冰冷框架,好像彻底崩塌了。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个瞬间——她靠近的气息,唇角微凉的触感,以及那句“等你真正想明白”。
他不需要再用观察日记来理解她,因为他的心,他的身体,已经是最真实直观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