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房间,裴欢正在整理行李,动作利落,一如她平日的风格。
“你要走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
陈瑾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她,像一只知道自己即将被主人独自留在家里的,不安的大型犬。
看着陈瑾眼底无法化开的郁色,她放缓了声音:“只是会分开一段时间。”
陈瑾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嗯。”
他知道这是工作的必然,理智上接受,情感上却难以割舍。
裴欢在身边的日子,像为他隔绝外界风雨的坚固堡垒。
如今堡垒要暂时移开,那些被他忽略已久的不安和对外界的恐惧,似乎又开始悄然滋生。
“我会每天给你发信息。”裴欢抬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给我。”
陈瑾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她掌心微凉的温度,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即将短暂失去的安定。
他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更多的话。
第二天,裴欢在林悦和粉丝的簇拥下离开酒店,前往机场。
陈瑾没有去送机,他受不了那种公开场合的离别场面,也怕自己失控的情绪会给她带来困扰。
他只是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帘后,看着那辆熟悉的车消失在街角,感觉心里某个部分也随之被掏空了。
接下来的日子,陈瑾强迫自己投入到《长夜灯》后续单元的工作中。
他依旧每天出现在片场,坐在熟悉的监视器后角落。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位年轻的编剧先生变得更加沉默,更加透明,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苍白的影子。
他唯一的慰藉,就是每晚与裴欢的视频通话。
屏幕那头的裴欢,有时带着妆,有时一脸疲惫,但眼神总是清亮而专注地看着他,听他磕磕绊绊地讲述片场的琐事,或者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即便屏幕那端的裴欢已陷入沉睡,呼吸清浅,陈瑾仍舍不得挂断视频。
他只静静地看着,仿佛她安静的睡颜是这漫长黑夜中,唯一能支撑他前行的力量。
没有裴欢的片场,那些机器、人员、灯光,似乎都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陈瑾需要极力克制才能不逃离现场。
这天下午,陈瑾正独自缩在休息室的角落,试图用阅读隔绝外界的喧嚣,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陈瑾少爷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声,“我是陈钰先生的特别助理,姓王。”
陈瑾的身体瞬间绷紧,指尖泛白。陈钰……
“老爷,也就是您的父亲,昨夜突发心脏病入院,情况一度危急。”王助理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虽然目前已暂时脱离危险,但家族内部有些关于未来资产分配的紧急文件,需要所有直系血脉在场确认或放弃。陈钰先生的意思是,您毕竟是长子,有些程序,需要您本人到场。”
父亲……病重?
陈瑾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对那个冷漠的、视他为家族污点的父亲感情复杂,但“病重”和“长子”这两个词,像无形的枷锁,瞬间攫住了他。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我们知道您在工作,”
王助理似乎预料到他的反应,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
“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车已经在片场外等候。另外,陈钰先生提到,他在整理老爷书房时,发现了您生母留下的一些旧物,包括几本她生前的日记,可以一并交给您。”
母亲的日记......
这精准地击中了陈瑾内心最柔软和最渴望的角落。
他那早逝的母亲,是他模糊记忆里唯一的温暖来源。
“……地址。”他最终哑声问道。
一种混合着对家族责任的茫然,和对母亲遗物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对陈钰本能的恐惧,让他失去了判断力。
挂断电话,陈瑾给裴欢发了条信息,只说家族有急事需要他临时离开处理,会尽快解决。
他下意识地隐瞒了具体内容,不想让她在紧张的拍摄中为自己担心。
他跟着那位王助理上了车,车子并未驶向市中心任何一家知名医院,而是开往了城郊一处僻静的、外观像高级私人艺术馆的建筑物。
一进入室内,陈瑾就感觉到了不对。
这里过于安静,装修奢华却冰冷,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眼神警惕,与其说是疗养院,更像是一座精心伪装的牢笼。
他想转身离开,却被王助理和另外两名保镖“客气”地拦住了去路。
“陈瑾少爷,请稍安勿躁,陈钰先生马上就到。”
他被带到一个宽敞却压抑的书房。没多久,门被推开,陈钰走了进来。
与陈瑾的清隽苍白不同,陈钰继承了其母明艳夺目的外貌,身材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眉眼间是常年居于上位的锐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他比陈瑾小两岁,但气场却截然相反。
“哥哥,别来无恙。”陈钰在他对面坐下,双腿交叠,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落在陈瑾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讥诮。
陈瑾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父亲……在哪里?母亲的笔记……”
陈钰嗤笑一声,打断他:“父亲很好,在医院静养,暂时不需要你去打扰。至于你母亲的日记……”
他拖长了语调,眼神冰冷:“那不过是个让你乖乖过来的借口而已。”
陈瑾猛地抬头,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欺骗的震惊和受伤。
“为什么?”他不解,甚至带着一丝委屈。
他一直知道陈钰不喜欢他,但用母亲来欺骗他,这超出了他理解的范围。
“为什么?”
陈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身体前倾,“因为你碍眼,陈瑾。你一个连和人正常说话都困难的废物,凭什么占着陈家长子的名分?就因为你那个短命的妈是明媒正娶的?”
他的话语刻薄而残忍,像鞭子一样抽在陈瑾心上。
“我……从来没有想和你争……”陈瑾试图解释,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更加破碎。
“争?你拿什么跟我争?”
陈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积压多年的怨愤在此刻倾泻而出。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家族里那些老不死的,总会拿‘嫡长子’说事!只要你在,我的地位就永远有个潜在的威胁!你就像个甩不掉的阴影,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个靠着母亲上位、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他提到“私生子”时,眼神有一瞬间的扭曲,那是他内心深处最无法愈合的伤疤。
陈瑾被他话语中汹涌的恨意震慑,脸色苍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无法理解这种基于出身和名分的恨意,这让他感到窒息。
“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着干净的毛衣,坐在阳光底下看书,那么安静,那么……高不可攀。”陈钰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忆的毒,“而我,像阴沟里的老鼠,被母亲当成工具,被父亲藏着掖着。”
“我那么拼命努力,做到最好,就是想证明我比你强,比你这个所谓的‘长子’更有资格!可你呢?你永远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对这一切不屑一顾!你连争都不屑跟我争!这更让我觉得恶心!”
陈瑾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