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的鞋尖刚碾过门槛,整座殿堂的光影便如被搅乱的墨池。
他首先闻到了青草的腥甜——是草庙村晨露未干的野芒草,混着松枝被太阳晒出的树脂香。
接着是木剑抽过空气的轻响,地擦过耳侧,那道稚嫩的童声便撞进了耳膜:我要守好剑!
他喉结动了动。
七岁的自己正站在三亩见方的空地上,粗布短打被风掀起一角,手里的木剑比他胳膊还长,却举得笔直。
小脸上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明明连引气都未入门,说出的话却带着股子撞南墙也不回头的狠劲——那是他初入青云时,蹲在大竹峰柴房外,偷学宋大仁练剑时的模样。
师兄总说我拿不稳剑。幻象里的小韩林跺了跺脚,木剑在青石板上磕出个白印,可我偏要练,等我成了守剑人,就能守着祖师的剑,守着青云山,守着......
话音戛然而止。
韩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清晰分辨出这声音里的破绽——原主七岁时说话总爱结巴,字要咬三次才说得顺,可此刻的童声太流畅了,流畅得像被人用线提着的傀儡。
更诡异的是,当他的目光扫过幻象里自己的眼睛时,那双眼瞳竟在瞬间变成了灰白色,像被人蒙了层雾。
装得倒像。他低笑一声,脚步却没停,反而朝着幻象里的又走了两步。
与此同时,舌尖突然泛起铁锈味——他悄悄咬破了舌尖,一滴血珠顺着嘴角滑落,坠在青石板上却未溅开,而是被地面缝隙里渗出的金粉吸了个干净。
那是他三天前用系统兑换的契约尘埃,专用于标记外来能量。
这不是回忆。他垂眸盯着地面,看着金粉裹着血珠缓缓蠕动,回忆里的阳光不会这么烫。
草庙村的晨阳向来是凉丝丝的,可此刻照在他后颈上,却像被人搁了块烧红的烙铁。
更关键的是,当他调动错字本源时,识海里那团黑雾突然炸出守碑人的破锣嗓子:别应!
那是执念钩
韩林的肩膀猛地一震。
他看见袖口的碑尘正在碎裂,细碎的光点像被风吹散的星子,守碑人的脸在光尘里时隐时现,眼角的皱纹都皱成了麻花:它们用你的声音钓鱼,钓的是你心里最不想丢的东西!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话音未落,碑尘便彻底散作了虚无,只余一缕残念缠上他的识海,小崽子......撑住......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的清明几乎要刺破这团幻境。
钓我最不想丢的东西?他喃喃重复,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断剑碎片——那是无咎祖师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守剑人的骨。
此刻碎片在发烫,热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皮肤,倒比幻象里的真实百倍。
韩林深吸一口气,错字本源在识海翻涌成墨色漩涡。
他想起系统兑换的千面照心诀,那是专门破幻境的秘术,需要以自身执念为砖,错字规则为瓦,在识海构建镜屋模型。
指尖掐出个玄奥法诀,他故意让镜屋的西北角裂开道缝,露出放弃守剑的假象——如果这幻境真在模仿他的执念,必然会急着填补这个。
果然,殿堂里的光影骤然扭曲。
幻象里的小韩林突然僵住了,木剑坠地。
他的小脸开始模糊,五官像被水浸了的墨迹,渐渐溶成一团灰雾。
灰雾中伸出无数半透明的丝线,缠上韩林的手腕、脚踝,甚至往他鼻腔里钻——可不等那些丝线触到皮肤,便被他周身流转的错字本源灼出了焦痕。
藏不住了?韩林勾了勾嘴角,目光死死锁在灰雾最浓处。
下一刻,灰雾地裂开道缝隙。
一道灰白色的触须从中探了出来,表面布满细小的倒刺,每根倒刺上都粘着零星的光粒——韩林瞳孔骤缩,那些光粒分明是他之前散在幻境里的契约尘埃!
原来这幻象根本不是单纯的投影,而是在偷偷吞噬他的执念碎片,用他的养肥自己。
触须察觉到被发现,猛地收缩,想要缩回缝隙里。
韩林却更快一步,错字本源如利刀般劈出,在触须上划开道血口。
灰白色的溅在青石板上,发出的腐蚀声,竟在地面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想跑?他低喝一声,指尖凝聚的错字本源更盛了几分。
此刻,他忽然听见识海里传来系统的提示音,却被他暂时压了下去。
目光紧盯着那道还在挣扎的触须,他伸手按住腰间的断剑碎片,感受着碎片传来的灼热——这东西,怕是要派上大用场了。
而在触须深处,某个被灰雾笼罩的存在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缝隙突然剧烈震颤,竟要强行闭合。
韩林看着那道触须上还粘着的契约尘埃,嘴角的笑意更冷了些——他倒要看看,这藏在幻境背后的东西,到底敢不敢彻底暴露。
韩林的指尖刚沾到触须上的倒刺,识海里便炸响系统的机械音:检测到可剥离异常能量体,触发特殊签到——字痕剥离术。他喉结动了动,掌心的断剑碎片突然灼得发烫,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代价?他咬着牙闷声问,错字本源仍在疯狂灼烧触须,灰白色的黏液正顺着指缝往下淌,腐蚀得手背皮肤滋滋冒青烟。
永久消耗一次疗伤机会。当前剩余:2次。
系统音刚落,韩林便觉丹田处传来抽丝剥茧般的痛意——那是他用三年时间温养的疗伤本源,此刻正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识海。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的狠劲更盛:
话音未落,掌心腾起墨色火焰。
那是错字本源具象化的离痕火,顺着触须倒刺的缝隙钻了进去。
触须骤然绷直,像被踩住七寸的毒蛇般剧烈抽搐,表面的灰白色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脉络,每根脉络里都流动着细碎的光粒——竟是其他被吞噬者的执念残片。
你、你怎敢撕我皮!触须发出刺耳的尖啸,声音里带着金属刮擦般的杂音,这幻境是天道的恩赐,你该跪下来谢恩——
恩赐?韩林冷笑一声,离痕火陡然加旺,我在草庙村被野狗追着跑的时候,天道恩赐过我半块饼吗?
我在大竹峰劈柴手冻裂的时候,天道恩赐过我半炉炭吗?他的拇指重重按在触须最粗的脉络上,你这种靠吸人执念活的东西,也配提天道?
触须的尖啸突然变了调,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鸦:你以为你是错字?
错字是残次品,是该被碾碎的废料!
我们才是——
才是靠吞噬错字执念维生的伪天道寄生体?韩林接口,掌心的离痕火烧得更烈,守碑人临死前骂你们是捡垃圾的老耗子,我当时还不信,现在信了。
触须猛地蜷缩成一团,暗红脉络里的光粒开始疯狂外涌,像是要同归于尽。
韩林却早有准备,错字本源在周身布下一层透明屏障,将那些光粒稳稳接住——这是他用系统兑换的执念收容术,专门收集被吞噬者的残念。
你们都是燃料!触须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后一丝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包括那个女的!
陆雪琪——
住口!
韩林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他想起三天前在大竹峰顶,陆雪琪披着月光来找他,发梢还沾着露水,说要跟他去南疆找传说中的返魂草。
她当时笑着说:要是你伤好不了,我就把青云山所有的药庐都拆了。可现在这恶心的东西竟敢用她的名字当武器——
他五指骤然收拢,离痕火裹着触须地炸成碎片。
灰白色的黏液溅在他脸上,他却浑不在意,只盯着掌心里最后一缕残念:下次再提她名字,我不只是撕你皮,我要烧你根。
话音刚落,殿堂中央突然传来的一声闷响。
韩林转头望去,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台上,缓缓升起一卷漆黑的卷轴。
卷轴表面缠着金线,金线间还嵌着细碎的错字残片,每片残片都泛着幽蓝的光。
当卷轴完全展开时,一行血字突然浮现在空中:欢迎加入真正的错字同盟。
真正的错字同盟?韩林眯起眼,错字本源在识海微微震颤——这卷轴的气息,竟和他体内的错字本源有几分相似。
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欲触,却在指尖即将碰到血字的瞬间停住。
他想起无咎祖师临终前说的话:守剑人守的不只是剑,是人心。又想起草庙村老村长常说的:错字写多了,笔就歪了。更想起陆雪琪昨天塞给他的平安符,符纸边角还留着她的墨香。
我不加入。他收回手,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山,我要拆了你们的庙。
话音未落,卷轴突然剧烈震颤。
金线崩断的声音像极了琴弦断裂,错字残片掉落,在地面烧出一个个焦黑的窟窿。
下一刻,卷轴地炸裂,化作漫天黑灰——每一片黑灰上都写着不同的字,有的是,有的是,有的是,全是被这个吞噬的错字誓言。
韩林望着漫天黑灰,突然有一片轻轻落在他肩头。
他伸手去接,却在看清字迹的瞬间,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那是陆雪琪的字,笔锋清瘦如竹,写着:韩林,快逃,这不是飞升之地,是坟场。
山风突然灌进殿堂,将黑灰吹得四处飘散。
韩林望着掌心的断剑碎片,碎片上的温度不知何时已凉了下来。
他转身走向殿门,靴底碾碎一片写着字的黑灰,碎灰里竟渗出一滴血珠,像极了草庙村晨露未干的野芒草上的露珠。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时,远处传来山雀的啼鸣。
而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那片写着陆雪琪字迹的黑灰突然泛起幽蓝的光,缓缓飘向天空,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韩林走到山崖边时,暮色刚好漫过青云顶。
他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平安符。
符纸还带着体温,可陆雪琪的字迹却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快逃,是坟场。
他眯起眼,望着云海深处若隐若现的红光,突然想起系统今天的最后一条提示:检测到高维波动,建议宿主......
建议什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崖喃喃自语,风掀起他的衣摆,将他的话卷进云里。
而在云海深处,某个被黑灰笼罩的存在正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红光比暮色更浓:有意思,这只小耗子,竟敢咬到猫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