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踏出命塔残影的瞬间，喉间突然涌出腥甜。
本源枯竭的反噬如千万根细针，正从四肢百骸往心脏扎——他早该想到，用全部本源换三息自由，哪会是轻飘飘的代价？
风卷着星尘掠过他发梢，命塔崩塌的余波还在震荡天地。
他扶着半块残碑缓缓蹲下，掌心触到碑面时，指节因脱力而微微发颤。
锁骨处的九霄签印忽明忽暗，像将熄未熄的烛火。
签到。他低喘着吐出两个字。
系统提示音比往日更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检测到宿主位于命塔废墟，可签到奖励：天机残息（注：洪荒时期天道碎片，可调和紊乱气机）。
是否确认？
确认。
一道幽蓝流光自签印窜出，没入眉心。
韩林闭上眼，先是感到喉头的腥甜被一缕清凉压下，接着有细碎的光片在识海翻涌——那是天机残息在梳理他断裂的本源脉络。
他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说的守剑人要学会和代价共处，此刻才算真正明白：所谓守，原是拿命去缝补天地的裂缝。
当他再睁眼时，天空中我命由我四字正缓缓消散，像被无形的手揉碎的云。
但他能感觉到，这四个字的残影已渗入每一寸空气——刚才还被命塔死死锁住的气运，此刻正如同解冻的春水，在经脉里轻轻流淌。
韩师兄！
山风送来一声清唤。
韩林转头望去，只见陆雪琪的身影正从山径上急掠而来，月白裙裾被风掀起一角，发间银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跑得太急，发梢沾了几片松针，却浑然不觉。
祖师祠堂里，陆雪琪的指尖正抵在《青云命录》某一页。
半柱香前她翻到篇时，分明看见上面写着塔高千丈，锁尽天命，可再抬眼，墨迹竟像被雨水泡过般晕开，只剩一片模糊的污痕。
她又往后翻了三页，关于守剑人替命的记载竟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白的纸页，连虫蛀的痕迹都没留下。
这不可能。她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抠住书脊，昨日我还抄录过......
祠堂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陆雪琪迅速合上书卷，转身见是大竹峰的知客弟子，对方抱了抱拳：陆师姐，掌门说今日山门禁足，您若要见其他长老......
门禁？陆雪琪眉峰微挑，今日又不是满月封山。
知客弟子喉头动了动，目光垂向地面：说是......有域外气息扰动。
掌门怕生变故，让各脉弟子都回屋静修。
域外气息。
陆雪琪的手指在袖中收紧。
她想起今早韩林说要去命塔时，眼底那抹极淡的决绝；想起他走前塞给她的暖玉，此刻还贴着心口发烫。
山风掀起祠堂的布帘，她望着帘外晃动的树影，突然转身抓起《青云命录》往门外走——有些事，她必须当面问韩林。
几乎同一时刻，大竹峰后山的竹屋里，张小凡正跪在蒲团上剧烈颤抖。
他体内那根缠了十年的锁链，此刻正像活过来的毒蛇，在经脉里翻绞。
前几日命塔震动时，锁链只是轻轻动了动，可现在......他额角的冷汗浸透了衣襟，眼前交替闪过草庙村的火光、普智的血脸、田灵儿的笑——那些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正被锁链一寸寸勾出来。
撕了它......他咬着牙，舌尖尝到血味，韩林说的，若命运不容你，就撕了它......
锁链突然发出一声清鸣。
张小凡猛地睁眼，看见识海里那根泛着乌光的锁链，竟有几寸开始泛起金斑。
他想起韩林站在命塔前说人心才是最锋利的剑时的眼神，想起那人总在他最绝望时拍他肩膀的温度。
他伸出手，虚虚按在胸口：我偏要试试。
锁链的震动骤然减弱。
张小凡瘫坐在地，后背的冷汗将竹席洇出个深色的人形。
他望着窗外摇晃的竹影，忽然笑了——原来这锁链，也在等他说。
韩林远远望着陆雪琪跑近的身影，又转头看向大竹峰方向。
他能感知到，陆雪琪怀里的《青云命录》在发烫，张小凡体内的锁链在共鸣。
洪荒的气息更近了，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他摸出怀中的守剑玉牌，触手生温。
无咎道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小林子，守剑人要学会在风雨里搭伞。
韩林低头看向掌心的焚天之笔，字的刻痕里，正渗出极淡的金光。
他站起身，衣袂被山风掀起，目光依次扫过祖师祠堂和大竹峰的方向。
该搭伞了。他轻声说，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微光——那是虚影阵的起手式。
韩林指尖的微光刚触到虚空，本源枯竭的刺痛便如潮水倒卷。
他踉跄半步，后背重重撞在残碑上，喉间腥甜再抑不住，染红了胸前的守剑玉牌。
山风卷着星尘掠过他苍白的脸，却吹不散额角密密麻麻的冷汗——这虚影阵需要以守剑人本源为引，可他此刻的本源，早被命塔那三息自由抽干了九成。
再撑半柱香。他咬着后槽牙，将焚天之笔按在眉心。
笔身字刻痕里渗出的金光顺着经脉游走，像一把烧红的细针，在他枯竭的本源脉络里挑出最后几缕生气。
指尖在虚空中划出的弧线开始凝实，先是一线幽蓝，接着是半幅星图，最后整座青云山的轮廓在混沌虚空中浮起——那是虚影阵的投影，将真实山脉的气息彻底掩盖。
叮——
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在识海，震得韩林眼前发黑。
他扶着残碑缓缓滑坐，就见九霄签印在锁骨处泛起血纹，一行猩红小字浮现在意识里：检测到逆命之力初步觉醒，解锁【逆命推演】功能。
当前可推演未来三日因果，消耗本源10%。
10%？
韩林瞳孔微缩。
他现在的本源，连支撑虚影阵到天亮都勉强，可那道来自洪荒的气息已近在咫尺——他想起方才感知到的锁链共鸣，陆雪琪怀里发烫的《青云命录》，还有张小凡体内正在蜕变的命运锁。
推演。他咬牙。
识海突然翻涌如沸。
韩林看见无数碎片在眼前飞旋：陆雪琪持天琊剑斩向虚空中的黑影，剑鸣声里混着《青云命录》的碎裂声；张小凡的锁链彻底金化，却在触及那黑影时如冰雪消融；最清晰的画面停在最后——一名穿玄色长袍的男子立在破碎的天道碎片中，手中断刃滴着幽蓝血珠，每踏一步，洪荒的星辰便熄灭一颗。
这是......韩林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洪荒天道被人碾碎？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时，他的本源已空了小半。
冷汗顺着下颌砸在守剑玉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山脚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不用看也知道是陆雪琪——那缕贴着她心口的暖玉气息，此刻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不能让她看见现在的我。韩林撑着残碑站起，抬手在身周布下一道隐息障。
刚做完这个动作，他的膝盖便不受控制地弯下，只能靠着残碑勉强维持站姿。
识海里无咎道人的叮嘱突然清晰起来：守剑人不是铁打的，可你若倒了，这天下便少了把撑伞的骨。
他摸出焚天之笔，笔尖蘸着嘴角的血，在虚空中画下一道符箓。
血光闪过，无咎道人的残念从符中浮现——还是那身青灰道袍，眉峰微挑的模样，只是身影比上次淡了三分，像被风揉散的雾。
师尊。韩林哑着嗓子，将虚影阵、逆命推演的画面一一说出。
他没提自己本源枯竭，没说喉间的腥甜，只说：洪荒来的人，目标可能是青云。
无咎残念的目光扫过虚空中若隐若现的虚影阵，又落在韩林发白的唇上。
他沉默片刻，抬手点在韩林眉心，一缕温暖的本源顺着识海涌来——是他用残念最后的力量，替徒弟续了三分生机。
命已破，劫自生。无咎的声音带着沙砾般的哑，你要做的，不是挡劫，而是......改劫。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个字，墨迹刚落，残念便如晨雾般消散，只余下那句未说完的话在风里打转：记住......人心......
韩林望着残念消失的地方，喉间突然涌上酸意。
他伸手去抓，只触到一片空茫的风。
山脚下的脚步声更近了，陆雪琪的唤声穿透隐息障：韩师兄！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强撑着理了理衣襟——不能让她看出异样，至少在虚影阵完成前。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知到天际有片阴云正在凝聚。
那阴云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某种存在撕裂空间的痕迹。
韩林抬头望去，就见云层最深处，一道黑影正缓缓显形：玄色长袍猎猎作响，手中断刃折射着冷光，目光如刀，精准地刺向虚影阵覆盖的方向。
来了。韩林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焚天之笔。
他能感觉到，虚影阵的投影在黑影的注视下微微晃动——这阵法虽能遮掩气息，却瞒不过真正的强者。
他低头看向锁骨处的九霄签印，那抹将熄未熄的烛火，此刻竟泛起一丝极淡的金芒。
山脚下，陆雪琪的身影已跃上命塔废墟。
她望着站在残碑前的韩林，见他面色虽白，却仍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
可当她的目光扫过他攥紧的焚天之笔，扫过他脚边未干的血痕，心口突然泛起钝痛——有些事，他总爱自己扛着。
韩师兄。她走近，将怀里的《青云命录》递过去，祠堂的记载......
韩林接过书，指尖触到封面时，书页突然自动翻到空白页。
他望着那片空白，又望向陆雪琪眼底的担忧，忽然笑了：雪琪，明日陪我去阵眼看看？
虚影阵的核心节点，需要最锋利的剑镇着。
陆雪琪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指的是什么。
她望着他眼中跳动的光，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
远处，那道黑影已跨过云层。
断刃上的血珠滴落，在虚空中绽开幽蓝的花。
它的目光扫过虚影阵的投影，又扫过真实的青云山，最终停在命塔废墟上——停在韩林和陆雪琪并肩而立的身影上。
山风卷起星尘，将黑影的轮廓吹得更清晰了些。
韩林望着它，忽然想起逆命推演里的画面。
他摸了摸怀里的守剑玉牌，又摸了摸锁骨处的签印，轻声道：改劫么......师尊，我好像有点懂了。
陆雪琪没听清他的话，只听见山风里飘来一句低吟：明日的阵眼签到，该准备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