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那只遮天蔽日的意志之手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在逆命阵图的冲击下彻底溃散。
它只是发出一声源自规则层面的无声咆哮,随即在剧烈的光芒扭曲中,轰然分裂。
一化为三,三只形态稍小但威压不减分毫的命运手掌,如同三座移动的金色山峦,分别锁定了阵法三角的三人。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锁定感,超越了视觉与神识的范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命运之弦,从那手掌的掌心延伸而出,精准地绑缚在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无论他们逃到天涯海角,都无法挣脱这道枷锁。
“它在针对我们每个人!”张小凡牙关紧咬,脸上交织着惊骇与决绝。
他体内的血煞之气因这股前所未有的挑衅而疯狂沸腾,手中的噬魂棒发出了渴望吞噬的嗡鸣。
他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邪魔,给我破!”
一声怒吼,张小凡的身影化作一道蕴含着无尽煞气的黑虹,冲天而起。
噬魂棒上,佛、道、魔三种力量在他暴怒的意志下前所未有地交融,形成一股螺旋状的毁灭性能量,直捣向那只锁定他的金色手掌。
这一击,比之前硬撼巨手本体时更加凝练,更加狂暴。
然而,诡异绝伦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金色的命运手掌明明就在眼前,庞大得足以遮蔽他的全部视野,可当噬魂棒那足以撕裂山川的锋芒触及掌心的前一刹那,张小凡却感觉自己仿佛打在了一团虚无的空气之上。
不,比空气更加虚无,就像是刺入了一个不存在的维度。
他的力量毫无阻碍地穿透而过,击打在遥远的天际,将远方的一片云层搅得粉碎,却未在那手掌上留下半分痕迹。
手掌纹丝不动,依旧散发着那股令人心悸的命运威压。
“怎么可能!”张小凡身形在空中一滞,巨大的惯性让他差点失去平衡。
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那不是速度快到无法捕捉的闪避,也不是坚固到无法撼动的防御,而是一种更为根本的、违反常理的“不存在”。
它明明在那里,却又好像不在这个世界。
与此同时,陆雪琪的应对则冷静得多。
她没有选择硬攻,天琊神剑在她身前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蓝色轨迹,冰冷的剑气与她眉心的命纹封印符交相辉映。
“冰封九转”再次施展,但这一次的目标并非攻击,而是试探与解析。
极寒的灵力化作无数细若游丝的冰晶,如同一张感知之网,悄无声息地蔓延向锁定她的那只手掌。
她试图通过灵力的反馈,来洞察这诡异存在的本质。
冰晶之网覆盖而上,却同样遭遇了张小凡的困境。
灵力没有被抵挡,没有被吸收,而是直接穿了过去,消散在后方的虚空中。
仿佛那只手掌只是一个投影,一个海市蜃楼。
但陆雪琪的脸色却比张小凡更加凝重。
因为就在她的灵力之网穿透手掌的瞬间,她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画面——恩师水月大师那张严肃而失望的脸庞,耳边似乎响起了严厉的斥责:“为了一个邪魔外道,你竟要背弃师门,背弃青云百年清誉吗?”
幻象!
这突如其来的心神冲击,让她凝聚的剑意瞬间出现了一丝紊乱。
天琊剑发出一声轻微的悲鸣,周身的护体寒气也随之剧烈波动起来。
“不对!”韩林一直紧盯着因果罗盘,同时分神观察着两人的战况。
当看到张小凡的攻击落空,以及陆雪琪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动摇时,他心中警铃大作。
因果罗盘的指针正在疯狂地旋转,根本无法锁定任何一个手掌的“因果线”。
这说明,它们的“存在”基础,并非物质或能量,而是更为虚幻的东西。
“它在利用我们的执念制造幻象!”韩林猛然抬头,声音穿透混乱的灵气,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我们的攻击,之所以无法命中,是因为我们攻击的‘意图’本身,就成了它构建幻象的基石!我们越想摧毁它,它就越真实,也越虚幻!”
这是一个可怕的悖论。
你越是用力,目标就越是无法触及,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心神攻击之中。
这已经不是力量层面的战斗,而是意志与心境的博弈。
张小凡一击不中,正欲再度凝聚力量,闻言动作猛地一僵。
他回想起刚才,自己脑中闪过的,全是碧瑶挡在诛仙剑阵前的身影,以及草庙村被屠戮的血色记忆。
那股滔天的恨意与悔意,正是他挥出那一棒的动力源泉。
陆雪琪也瞬间明悟,刚才的幻象,正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矛盾与挣扎。
“不能硬拼,得用意念破局!”韩林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
在这一刻,他识海中因无咎道人那最后一道烙印而产生的躁动,反而指引他走向了一个看似疯狂却又无比正确的方向。
无咎道人临终前,曾在他识海中留下一段微弱的意念:“……命运如渊,不可力敌,唯有……真我……方可渡之……”
当时韩林并不完全理解,何为“真我”?
又该如何“渡”?
但现在,面对这以“意图”为食的命运幻象,他豁然开朗。
所谓的“意图”,是经过大脑修饰、指向特定目标的“念头”。
比如“我要打败你”、“我要杀了你”。
而“真我”,则是未经修饰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与意志。
它没有具体的目标,它本身就是一种存在状态。
就像太阳发光,不是为了照亮谁,发光就是它的本质。
“听我说!”韩林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强行将张小凡和陆雪琪从各自的心神困境中拉了出来,“放弃所有攻击的念头,不要去想怎么打败它,不要去想怎么防御!什么都不要想!”
“那我们做什么?等死吗?”张小凡喘着粗气,噬魂棒上的凶光依旧未减。
“不!”韩林双目紧闭,似乎在积蓄着某种力量,随后猛然睁开,眼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我们要做的是,释放!向它,向这片天地,释放出你们内心最真实、最不加掩饰的情感!你们的爱,你们的恨,你们的悔,你们的执着!不要去引导它,不要去利用它,就只是单纯地,将它完全释放出来!”
这番话语,无异于让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在敌人面前彻底卸下所有铠甲,甚至敞开胸膛。
陆雪琪秀眉紧蹙,天琊剑握得更紧了。
让她在一个如此恐怖的敌人面前,放弃防御,释放自己最深处的情感?
这完全违背了她自小接受的一切教诲。
张小凡更是满脸的挣扎。
他的力量来源于愤怒与守护的执念,让他放弃这些,就等于放弃了力量本身。
“相信我!”韩林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两人心头炸响,“意志之手读取的是我们的‘意图’,并以此为食粮。但它无法读取没有具体指向的、纯粹的‘存在’!我们的情感,就是我们的‘存在’本身!当我们的意志强大到成为一种现象,而不是一种工具时,它就无法再利用我们!”
韩林没有再过多解释,他率先做出了示范。
他闭上双眼,放弃了对因果罗盘的操控,放弃了对逆命阵图的维持,甚至放弃了周身的护体灵气。
他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那只金色手掌的威压之下。
紧接着,一股宏大而悲怆的意念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那意念中,没有攻击性,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觉悟。
那是为了逆转一个既定结局,甘愿承载万古宿命的沉重;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不惜赌上一切的决绝;那是对初代牺牲的缅怀,是对未来的期许,是对“命运”本身最深刻的叩问。
这股意志磅礴而纯粹,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我,韩林,在此,承此天命,行此逆举,无怨,无悔!”
几乎是同时,张小凡和陆雪琪都感受到了韩林那股撼动心神的意志。
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决断。
到了这一步,除了信任,别无选择。
张小凡发出了一声压抑许久的低吼,那吼声中不再只有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悲伤与守护的温柔。
他想起了那个为他递上第一块肉包的师姐,想起了那个在满月井中看到的倩影,想起了那个挡在他身前、笑容凄美的绿衣少女。
他不再去想“我要为你们报仇”或是“我要保护你们”,而是将那份刻骨铭心的爱与悔恨,化作最原始的情感洪流,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他周身的血煞之气不再狂暴,反而变得粘稠而深邃,仿佛一片承载着无尽往事的血色海洋。
另一边,陆雪琪缓缓闭上了清冷的双眸。
她手中的天琊神剑光芒渐渐收敛,但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从她的心底苏醒。
那是冰山下的火山,是绝境中的坚守。
她想起了望月台上的十年孤寂,想起了死灵渊下的生死相依,想起了那一句“你跟我走”。
她不再压抑,不再挣扎于师门与情感之间。
那一刻,她心中只有最纯粹的剑心,以及那份愿意为一人一剑斩尽天下敌的执着。
清冷的气息变得通透而锋利,仿佛一柄无形的心剑,指向苍穹,却没有任何杀意,只有属于陆雪琪这个人的、独一无二的“存在”证明。
三个人,三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纯粹到极致的意志,在这一刻,于逆命阵图的三个节点上,同步爆发。
它们没有形成能量冲击,没有产生任何声光效果,却让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三只原本散发着无上威严的命运手掌,在接触到这三股纯粹的意志洪流时,竟如滚油遇沸水般剧烈地扭曲起来。
它们仿佛无法理解,无法解析这种没有“意图”的强大存在,金色的光芒明灭不定,动作出现了万分之一刹那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迟滞。
就是这刹那间的迟滞,仿佛触动了某个深藏于世界底层的开关。
韩林的识海之中,那枚自融合了无咎道人最后馈赠后便一直沉寂的神秘印记,毫无预兆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宛如开天辟地般的璀璨光芒——那光芒刺破了识海的混沌,照亮了灵魂的每一寸角落,仿佛有一股沉睡了万古的无上力量,即将在他的身体里……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