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那句如同惊雷般的问题,在消毒水气味弥漫的医疗舱内炸开,余音回荡,震得姜离指尖的灵能都险些溃散。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太过寻常,又太过致命。寻常到可以用于任何搭讪,致命到直指姜离竭力隐藏的、横跨十世的真相。
姜离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能感觉到沈寂虽然背对着她,但全身的感知都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锁定着她最细微的反应。任何一丝迟疑、慌乱、乃至过于刻意的平静,都可能成为他确认怀疑的线索。
电光石火之间,姜离强行压住翻腾的心绪,指尖继续维持着轻柔的按压和微弱的灵能输送,仿佛只是被他突兀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见……见过?沈先生,您是说……在之前的拍卖会上吗?还是……在今天的宴会开始前?”她将话题引向最表层的、合理的初次见面场合,语气无辜又自然。
沈寂没有立刻回答。舱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以及姜离指尖下,那邪煞之气被微弱灵能安抚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滋滋”声。
他背部肌肉的线条似乎放松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又或许只是姜离的错觉。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刚才那梦呓般的飘忽,多了一丝探究的冷锐:“在此之前。”
三个字,否定了姜离的引导,将时间点明确地推向了更早、更模糊的范畴。
姜离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不是无的放矢。是十世轮回带来的灵魂印记,让他产生了这种超越时空的既视感吗?还是她刚才疗伤时,无意中流露出的能量气息,触动了他沉睡的记忆?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
她蹙起秀气的眉头,努力做出回忆和思考的样子,然后带着几分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语气说道:“在此之前……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沈先生您身份尊贵,我……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大概……是没有机会见到您的。或许……是您记错了?或者……是在什么财经杂志上看到过您的照片?”
她再次将原因归咎于“可能是他记错”或者“媒体形象”,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地位悬殊、不敢高攀的普通女孩。
沈寂再次沉默。
姜离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无形审视,并没有完全消失,但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具有穿透灵魂的压迫感。他或许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许只是将疑虑暂时压下。
“或许吧。”他最终淡淡地应了一句,不再追问。
危机暂时解除。
姜离暗暗松了口气,背后却惊出了一层冷汗。与天道博弈,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她收敛心神,更加专注于他肩头的伤口。在她的灵能安抚下,伤口周围蔓延的紫黑色确实被遏制住了,但核心处那缕顽固的邪气,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与沈寂自身的某种力量微妙地平衡着,难以驱散。
“沈先生,”她轻声开口,带着担忧,“这黑气……好像暂时稳住了,但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我……我的能力有限,恐怕根除不了。必须尽快找更专业的……”她适时地表现出力不从心,既符合她“只懂皮毛”的人设,也提醒他需要真正的救治。
沈寂“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他抬手,用未受伤的左手拿起通讯器,简短下令:“让陈老进来。”
很快,那位老医生重新进入医疗舱,看到伤口蔓延被遏制,明显松了口气,但检查后脸色依旧凝重:“沈总,虽然蔓延停止了,但这核心的毒素……非常古怪,像是活物,常规手段很难清除,需要分析成分,配制特殊抑制剂……”
“需要多久?”沈寂打断他。
“最快……也需要抵达港口后,调用实验室资源,至少十二小时。”老医生谨慎地回答。
十二小时?姜离心中微动。这意味着,在这段时间里,沈寂的实力可能会受到这邪气的一定影响和制约。
“知道了。”沈寂面无表情,“先做常规清创包扎。”
“是。”老医生立刻开始熟练地操作。
姜离适时地退到一边,看着老医生专业地处理伤口,心中念头飞转。沈寂受伤,实力受损,这对她来说,是危机也是机会。危机在于,游轮上的潜在威胁并未完全解除,“饕餮”可能还有后手;机会在于,沈寂对她的盯防或许会有所松动,她可以趁机做更多调查。
包扎完毕,沈寂重新穿上干净的衬衫,遮住了绷带,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几乎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他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到姜离身上。
“今晚的事情,会彻底调查。”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掌控感,“在得出结论前,为了你的安全,暂时跟在我身边。”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姜离心中叫苦,这等于变相软禁,她还想偷偷去查那个邪气客舱和引擎舱呢!但她脸上只能露出顺从和感激的神色:“谢谢沈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就在这时,沈寂的助理敲门进来,面色凝重地汇报:“总裁,初步排查结果。那名侍者……在羁押室自尽了,用的是藏在牙齿里的毒药,无法抢救。底舱发现两名昏迷的船员,被扒了制服,应该是被冒名顶替了。上层那间客舱……里面布置了邪异的仪式符号,但人已经不见踪影,可能混在混乱中坠海或潜逃。引擎舱的爆炸物来源正在追查,但线索很少。”
果然,线索几乎全断了。“饕餮”行事狠辣且周密。
沈寂眼神冰冷:“继续查。重点排查所有宾客和船员的背景,尤其是近期有异常接触史的。联系岸上,我要‘饕餮’最近所有的活动情报。”
“是!”助理领命而去。
沈寂看向姜离:“你也听到了,对方的目标明确,手段狠毒。跟紧我,是最安全的选择。”他这话,看似解释,实则警告,断绝了她任何独自行动的想法。
姜离乖巧点头,心中却更加确定,必须想办法摆脱这种被动局面。她需要信息,需要主动出击。
或许……可以从那个“梦境”入手?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眼,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怯生生的表情,小声对沈寂说:“沈先生……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沈寂挑眉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就是……刚才您问我们是不是见过……”姜离仿佛鼓足了勇气,“我……我其实偶尔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梦里光怪陆离的,有时候是古代,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地方。梦里好像也有一个……背影很像您的人……但都看不清楚脸,醒来就忘了大半了……”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抛出一个钩子。用“梦境”来解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最安全也是最玄乎的方式。既不会直接暴露,又能试探沈寂的反应,甚至可能引导他去思考“梦境”背后的含义,从而分散他对她现实行为的注意力。
果然,沈寂在听到“梦”这个字眼时,眸光骤然深邃了几分,他紧紧盯着姜离,仿佛要确认她话语的真伪。
“梦?”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莫测。
“嗯……”姜离低下头,绞着衣角,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可能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毕竟沈先生您这么……耀眼,我可能潜意识里……所以才觉得熟悉……您别笑话我……”她再次将原因引向少女怀春式的仰慕,完美掩盖真实意图。
沈寂久久没有说话。
医疗舱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因为“梦境”这两个字,而变得粘稠和诡异起来。
就在这时——
呜——!!!
游轮的汽笛突然长鸣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广播里传来船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庆幸:“各位旅客请注意,本船已排除主要故障,将在护航编队陪同下,调整航向,预计于明日上午抵达原定港口海市。感谢各位的理解与配合……”
游轮,终于要返航了。
但姜离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沈寂的伤,她的试探,“饕餮”未解的阴谋,以及那深海中暂时退去却未必甘心的恐怖存在……所有的一切,都将在抵达港口后,迎来新的变数。
而她和沈寂之间,因为这共同经历的生死危机和那句关于“梦境”的试探,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似乎被戳开了一个微小的孔洞,有光,也有更深的迷雾,从中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