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林府门前的石狮子也仿佛被这温和的日光晒得慵懒了几分。季知棠带着妹妹季知蘅,准时来到了林府门前。
季知棠手中稳稳捧着一个用干净细白棉布覆盖、以彩绳系好的大食盒,里面正是她耗费心血制作的生日蛋糕。
季知蘅则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准备的礼物,一个小巧的、用硬纸筒和彩色花纸精心包裹的长条物件,小脸上既有兴奋,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门房早已得了吩咐,恭敬地将她们引了进去。林微云的生日宴设在后院的花厅,来客不算极多,但观其衣着谈吐,大多是鄞县有些头脸的人家女眷,衣香鬓影,低声谈笑,自有一股清贵含蓄的氛围。
季知棠一个穿越而来的灵魂,见惯了现代各种场面,心中自有底气;季知蘅则年纪尚小,天真烂漫,加之有姐姐在身边,更是无所畏惧。姐妹二人落落大方、举止得体的模样,倒是引得几位夫人暗自侧目,低声询问这是哪家的姑娘。
季知蘅献上自己的礼物时,林微云迫不及待地拆开,露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圆筒。“微云妹妹,这是万花筒,”
季知蘅声音清脆地解释,这是阿姐教她的法子,她和小花一起做的,“你从这小孔往里看,然后转动这个筒身,能看到很漂亮的花样哦!”
林微云好奇地凑近小孔,轻轻转动筒身,里面色彩斑斓、变幻无穷的对称图案立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惊喜地低呼一声,爱不释手。周围的孩子们也纷纷围上来,争相观看这新奇玩意儿。
苏夫人含笑看着,目光落在季知蘅身上,带着几分赞许。
这万花筒制作虽显稚嫩,材料却用了心思——筒身内壁是打磨光亮的薄铜镜,两端嵌着清澈的水晶片,里面填充的,是产自天台的云母片碎末,混合了用朱砂、石绿等矿物颜料染色的丝绸碎料,还加入了少许从首饰铺寻来的金银箔边角料。
这些材料质地轻盈,反射之下,便形成了这流光溢彩、如梦似幻的景象。这份礼物,既有趣,又隐含巧思,远比寻常的金银玩物更得苏夫人心意。
轮到季知棠献礼时,她捧着那大大的食盒上前,微笑道:“夫人,微云小姐,这是我特意为生辰准备的一点心意,名为‘生日蛋糕’,寓意美好祝愿,还望不弃。”
她话音未落,旁边便传来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惊讶:“哟,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又是些吃食。季娘子,不是我说,这吃食再精巧,终究是入口即化的东西,上不得什么大台面,也就是哄哄小孩子罢了。”
说话的是县衙王主簿的夫人,她今日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绸裙,脸上带着些微的倨傲,显然对季知棠这商贾出身、却能与苏夫人交好颇有些不以为然。
季知棠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暗道一声“来了”。她并不争辩,只是从容地将食盒放在备好的几案上,轻轻解开了系着的彩绳,揭开了覆盖的白棉布。
刹那间,花厅里原本低低的谈笑声静了一静。
只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圆润洁白的“糕点”呈现在众人面前。它共有三层,层层叠叠,由某种蓬松金黄的糕体构成。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覆盖全身的、云絮般洁白的“外衣”,质地看起来细腻非常,顶上用嫣红的果酱写着四个娟秀的字——“生日快乐”,周围点缀着红艳艳的山楂和翠绿的薄荷叶,色彩明丽,造型别致,仿佛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一股混合了奶香、蛋香、蜜香和清新果香的甜润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不浓烈,却勾人食欲。
“这……这是何物?”方才出言讽刺的王夫人一时语塞,脸上有些挂不住。
苏夫人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艳,她走上前,仔细端详着这别具一格的“生日蛋糕”,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季娘子真是巧思!这般精巧别致的贺礼,我还是头一次见。”
她当下便对身边的嬷嬷吩咐道:“将原先备下的寿桃糕点撤下吧,今日就用季娘子送的这‘生日蛋糕’为微云庆生。”
王夫人被当众打了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讪讪地退到一旁。
林微云早已被这漂亮的蛋糕吸引,拉着季知蘅的手,小脸上满是期待。苏夫人亲自执刀,按照季知棠的指点,小心地将蛋糕分切成均匀的小块,分给在场的宾客。
当那融合了蓬松糕体、丝滑奶油、清甜水果的奇妙口感在口中化开时,花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细微惊叹。
糕体湿润绵软,带着蛋与麦的天然香气;那层白色的“外衣”入口即化,奶香醇厚却不腻人;中间的水果则带来了清爽的汁水和酸甜的层次。甜度恰到好处,各种味道融合得完美无间,既新奇又美味。
“真是……从未尝过的滋味!”
“这白色的……是何物?竟如此滑润?”
“季娘子好手艺!”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连原本有些挑剔的王夫人,在尝了一小口后,也默默地将自己那份吃完了,只是脸上依旧有些讪讪。
很快便有几位夫人心动,私下向季知棠询问,是否能为自家孩子的生辰也订制一个。
季知棠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温声解释道:“多谢各位夫人抬爱。只是这‘生日蛋糕’制作极其繁复,从取材到成型,耗费时间精力巨大,许多步骤需得机缘巧合方能成功,实在难以复现。此次能为微云小姐略尽心意已是侥幸,恐怕无法再接单子,实在抱歉。”
她言辞恳切,既抬高了这蛋糕的独一无二,又婉拒得让人无法强求。
苏夫人听闻,心中更是受用。女儿的生辰贺礼如此特别且无法复制,这让她觉得面上有光,对季家姐妹的印象也越发好了。
生日宴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宾客散去后,苏夫人特意留下季知棠姐妹喝茶叙话。花厅里只剩下她们几人,气氛更为轻松融洽。
闲谈间,苏夫人看着正凑在一起小声说话、分享万花筒奥秘的林微云和季知蘅,语气温和地提及:“微云这孩子,自打认识了知蘅,总在家嚷着要找知蘅姐姐玩,说姐姐认得许多字,还会算数,懂得比她多。这丫头,平日里让她静心描红总是坐不住,倒是对这些感兴趣。”
季知棠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她放下茶盏,轻声一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是啊,女孩儿家若能识得几个字,明白些道理,开阔心胸,总是好的。便如夫人您这般,通身的气度涵养,言谈举止皆是不凡,岂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见识广了,心境自然不同。只可惜,似这般能安心向学、得遇明师的机会,对大多数女孩儿来说,终究是太少了……”
她话语中充满了对苏夫人的敬佩和对现状的惋惜,却并不显得刻意奉承或急功近利。
苏夫人听了,若有所思。她出自临安苏氏,虽非显赫权贵,却是书香传家,以绘画艺术闻名。她自身在诗词绘画上也颇有造诣,只是嫁人后相夫教子,才渐渐少了舞文弄墨。
此刻听季知棠提及女孩读书明理的好处,又见自家女儿确实因季知蘅而对学问产生了些许兴趣,心中便有了计较。
“听季娘子此言,莫非也有意让知蘅进学?”苏夫人问道。
季知棠点头:“不瞒夫人,确有这个想法。听闻李氏族学的女学颇佳,本想让她去试试,只是……”她略一迟疑,将入学考试难、自己无力辅导、弟弟又忙于科考的情况委婉道出。
没等季知棠提出请求,苏夫人已温和开口:“既如此,若季娘子不嫌弃,便让知蘅每日来我府上,与微云一同学习吧。我虽不才,指点她们蒙学识字、诵读诗文,倒也还使得。两个孩子作伴,也能互相促进。”
季知棠心中大喜,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结果!她立刻起身,对着苏夫人郑重行了一礼:“夫人愿意指点舍妹,是知蘅天大的福气!我们感激不尽,岂有嫌弃之理?”
拜师之事便这样定了下来。隔了一日,季知棠备好了正式的束修六礼。她精心挑选了一匹光泽柔和的雨过天青色绫罗,一匣子虽非名贵宝石、但做工精巧雅致的银簪玉坠首饰,又特意托人寻来了一幅本朝小有名气的文人山水画作,虽非大家手笔,但意境清远,正合苏夫人的喜好。
在季知棠的陪同下,季知蘅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新衣,恭恭敬敬地对着端坐于上的苏夫人行了拜师礼。
小丫头虽然年纪小,但聪慧懂事,礼仪一丝不苟。苏夫人看着下方玉雪可爱、眼神清亮的女童,心中喜爱,坦然受了礼,接过了束修,这师徒名分便算是正式定下了。
自此,季知蘅的生活也开始了新的篇章。每日清晨,天色微亮,陈小花便会陪着收拾妥当的季知蘅,带着书本笔墨,前往林府求学。
直到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两个小小的身影才会伴着晚霞归来。季家的小院里,少了小女儿平日嬉笑玩闹的声音,却多了一份沉静向学的书香气息。
何氏看着小女儿每日勤勉,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不舍,而季知棠则知道,她为妹妹推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