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宅内院,窗明几净的卧房中,周母倚在躺椅里,身上搭着薄毯。她面色微黄,略显清减,眉宇间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倦意,但眼神仍存着几分清明。孔嬷嬷静立一旁。
“见到人了?”周母声音不高,带着气虚特有的轻缓。
“回夫人,见到了。”孔嬷嬷恭敬应道,“那位季娘子虽出身乡野,但容貌出众,举止大方,竟不输京中闺秀。尤其一双明眸,透着伶俐劲儿。”
周母轻轻颔首:“难怪彦辰不让重金酬谢……这样的姑娘,怕是看不上那些铜臭之物,反倒显得我们轻贱了人家。”她完全误解了周彦辰的用意,更低估了季知棠对“铜臭”的热爱。
孔嬷嬷含笑道:“老奴瞧着,郎君待季娘子格外周到。今日特意备了云酥坊的点心招待,临走还让小武包了一份让她带走。郎君这般细心,倒是少见。”
周母眼中微亮,不由坐直了些:“当真?彦辰他……”话至一半却气息微促,只得缓了缓,轻叹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他早该……早该成亲了,何至于至今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说着眼角微微发红。
孔嬷嬷连忙上前安慰:“夫人快别这么说,郎君孝心天地可鉴。您也一定会走出来的。”
周母摇摇头,低声道:“孔嬷嬷,你……你往后多留意着季家些。尤其是那位季娘子,若她有事,你也要暗中帮衬……”
孔嬷嬷心领神会,郑重应下:“老奴明白。”
另一边,季知棠和季知舟回到了七里街的铺子。季知蘅见到那包精致的玫瑰酥,果然被其漂亮的外形吸引,欢呼着打开。
“哇!好漂亮!像真花一样!”她拿起一块,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然而,咀嚼了几下,小姑娘脸上的兴奋就淡了下去,她眨巴着眼睛,诚实地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甜了,齁嗓子。还没有阿姐做的椰浆紫米糕好吃呢!”
她仰起小脸,满是崇拜地看着季知棠,“阿姐,你做的点心又好看又好吃!你要是开个点心铺,肯定比这个云酥坊还红火!”
女儿毫无保留的崇拜和偏爱,让何氏和季知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何氏搂过小女儿:“就你嘴甜,惯会哄你阿姐开心。”
季知棠笑着捏捏妹妹的脸蛋:“好,以后阿姐有空就给我们蘅儿做更好吃的。”
说笑间,季知棠心里却记挂着正事。不到两日,周彦辰便派人传来口信,李氏族学那边已然打点妥当,季知舟明日便可去入学。
虽是好事,但季知棠不免有些担忧。新环境,又是插班生,舟哥儿性子内敛,不知能否顺利融入。她想起现代时,小朋友入园入学,家长总会准备些小零食让娃分享,能迅速拉近关系。
“有了!”她眼前一亮,家里还剩些杨梅酱库存正好派上用场。
她钻进临时搭建的小厨房,将蔗糖倒入锅中,加了少量清水,小火慢慢熬煮。
糖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颜色渐渐变得金黄,用筷子蘸取能拉出细丝时,她便加入三分之一量的麦芽糖,继续搅拌至完全融合。麦芽糖的加入能让糖体更有韧性,不易碎,也不会过于甜脆。
一股浓郁诱人的甜香弥漫开来,季知蘅果然像只被花香吸引的小蝴蝶,循着味道就蹦了进来:“阿姐!好香呀!你又做什么好吃的啦?”
“在做杨梅流心糖。”季知棠一边将糖浆离火,放到一旁稍凉,一边给妹妹描述,“外面是甜甜的硬糖壳,里面包着酸酸甜甜的杨梅酱,一口咬下去,外面的糖壳碎开,里面的果酱就会流出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季知蘅已经开始咽口水了,眼睛瞪得溜圆:“流、流出来?那得多好吃呀!阿姐,我想吃!”
“小馋猫。”季知棠失笑,“想吃就帮阿姐一起做。”
“好呀好呀!”季知蘅兴奋地直拍手,赶紧去洗手。
待糖浆晾到不烫手却依旧柔软的状态,季知棠取出一小块,在掌心揉搓成圆球,然后灵巧地捏成一个小碗状的薄皮。季知蘅学着样子,小手笨拙却认真地跟着做。
季知棠用小勺舀了一点浓稠的杨梅酱,放入“小碗”中,然后像包包子一样收口,再搓成圆球,最后在外层滚上一层极细的蔗糖粉,防止粘连。
一颗颗圆滚滚、沾着雪白糖粉的杨梅流心糖便在姐妹俩手中诞生了。季知蘅看着自己的“作品”,虽然形状不那么规整,却得意极了。
何氏也被吸引过来,看着做了满满一大陶盘的糖果,惊讶道:“怎么做这么多?蘅儿还小,可不能吃这么多糖。”
季知棠解释道:“娘,这是给舟哥儿准备的。他明日去新学堂,带些小零嘴分给同窗,也好说话些。剩下的,咱们也给左邻右舍送一些,提前打好关系。”
何氏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说罢,也净了手过来帮忙。
母女三人齐动手,很快包好了一百多颗糖。季知棠又趁热打铁,将最后一点杨梅酱混合糯米粉,做了些软糯酸甜的杨梅糯米凉糍,一并用干净油纸分装包好。
傍晚时分,街面上行人渐稀。季知棠和何氏拎着准备好的糖果和凉糍,从隔壁开始,一家家拜访过去。
七里街的邻居大多和气。开笔墨铺的老先生、书肆的掌柜、茶楼的伙计,收到这份意外的小礼物,都笑着道谢,听说她们即将开的是食铺,也都表示开业了一定去捧场。
同为食铺的,如街口的徐家馄饨铺,老板娘和她的女儿徐阿妹接到凉糍,尝了后也是赞不绝口。
唯有到了那家张家面馆时,碰了一鼻子灰。
张老汉一听她们也要开食铺,脸立刻拉得老长,眼神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她们,不等说完就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几个女人家开什么食铺?饭勺子掂明白了吗?尽弄这些花里胡哨的甜嘴玩意儿,谁稀罕!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说罢,竟“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何氏气得脸色发白,季知棠也是蹙紧了眉头。
这时,旁边馄饨铺的徐阿妹探出头来,她性子爽利,快人快语:“季家婶子,姐姐,别理他!他那破面馆,生意是这条街上最差的!面做得邦硬,浇头齁咸,猪食似的!根本没人乐意去。他就是自己没本事,看谁都觉得要抢他生意!依我看,你们不来,他那铺子也撑不了多久!”
季知棠被她的形容逗笑了,好奇地问:“真有那么难吃?”
徐阿妹撇撇嘴:“我吃了你做的这个凉糍,清爽酸甜,手艺肯定差不了。你跟他比?哼,您就是用脚指头做,都比他做得好吃十倍!”
何氏闻言,也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方才那点不快也散了。
徐阿妹接着道:“你二位别往心里去。当初我和我娘刚来支馄饨摊的时候,也没少挨他挤兑,说什么女人家出来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差点把我娘气哭。后来才明白,他就是那德性,自己没本事,就见不得别人好!”
季知棠觉得这姑娘颇有意思,说话直爽又带着一股泼辣劲儿,便有意多问了些周边邻居的情况。
徐阿妹也不藏私,压低声音道:“咱们这条街,靠着县衙,大部分都是老实本分人。就这张老汉膈应人。哦,还有街头那家成衣铺,掌柜的姓钱,您二位要是去做衣服,最好找他娘子谈,那男的……眼神不太老实。”
季知棠心下感激,笑道:“多谢阿妹提醒。等我们铺子开业了,你常来坐坐,我请你吃东西,跟你说话怪有意思的。”
徐阿妹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捏地点点头:“哎,好嘞!”
季知棠和何氏揣着一肚子邻里八卦和一份被拒绝的礼物,回到了家。虽然有小插曲,但总体而言,这邻里关系的第一步,迈得还算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