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桥的尽头,是一片比寂灭之路更彻底的死寂。
韩清跪在黑色的晶石地面上。
他的身体在发抖,抖得停不下来。
他没有哭出声。
喉咙里却发出像是受伤小兽一样的呜咽,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刮着他的灵魂。
他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他想躲起来,躲开那份足以将他碾碎的罪孽。
他是个不孝子。
他看到了父亲不再挺拔的背。
他看到了母亲布满皱纹的脸。
他看到了他们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是怎么被思念和绝望一点点折磨。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问心桥没有怪物,却比任何酷刑都残忍。
这份亏欠,烫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了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烙印。
一股无法形容的疲惫,从灵魂最深处涌了上来。
他太累了。
战斗的疲惫,身体的伤痛,在这一刻都算不了什么。
真正让他喘不过气的,是那份无法背负的罪。
“就这样吧……”
一个念头,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冒了出来。
留在这里。
什么都不用想了。
不用走那条该死的路,不用去见那个冥王,也不用再背着这份债。
死,好像也挺轻松的。
死在这里,或许是一种解脱。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的意志,正在被愧疚和疲惫吞噬。
他跪在地上的身体,慢慢向前倒去。
就在他的额头快要碰到冰冷的黑色晶石,他准备放弃一切,沉入这片永恒的死寂时。
一股微弱的暖流,从他胸口散开。
这股暖流很轻,很柔,最后变成一种清冷的体温。
是那个女人把他抱在怀里时,身上才有的味道。
韩清即将陷入黑暗的意识,停住了。
他僵住了。
接着,一股同样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香气,带着一丝清冷和霸道,钻进他的鼻子。
不是幻觉。
这个味道……
是院长姐姐的味道。
韩清的身体绷紧,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警惕。
又是幻觉?
这个该死的地方,还想用那张脸来折磨他第二次?
他不想再“杀”她一次了。
可是,那股暖流没有消失。
它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暖,在他冰冷的身体里流淌,滋养着他快要干涸的灵魂。
韩清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伸出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是那里。
是院长姐姐当初,亲手为他放进体内的那枚……魂海源晶。
是它,在发热。
是它,在散发着她的气息。
它感觉到了他的绝望,感觉到了他快要熄灭的求生意志,用最本能的方式醒了过来。
它在告诉他。
你,不是一个人。
“小家伙……”
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心疼,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了起来。
不是幻觉。
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
源头是胸口,是那枚和他血脉相连的魂海源晶。
是她的声音。
是她留下的一丝灵魂残响。
韩清的身体,剧烈地抖了起来。
他呆呆地用手掌感受着胸口,那里一下,又一下,和他心跳同步的温暖脉动。
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不是因为愧疚。
而是因为,委屈。
就像一个在外面摔得遍体鳞伤,却一直忍着不哭的孩子,回到家,看到亲人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院长姐姐……”
他哽咽着,叫出了那个名字。
那股温暖的脉动,好像听到了他的回应,跳动得更有力了。
它在告诉他。
我在。
我一直都在。
韩清跪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
他把那份能压垮他的愧疚,那份深入骨骨髓的孤独,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哭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还是白的。
他的眼神,还是很累。
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那片死寂的荒地,被一簇小小的,却无比明亮的火苗,重新点亮了。
他对父母的债,这辈子可能都还不清了。
这份愧疚会永远刻在他的灵魂里。
但他不能死在这里。
如果他烂在这里,那个白毛笨女人,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对父母的债还不清,对她的债,不能再欠着。
“对不起,爸,妈……”
韩清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轻声说。
“等我……”
“等我带她回家。”
他抬起手,重重擦干了脸上的泪。
他那因为绝望而弯下去的背,在这一刻,重新挺得笔直。
像一杆枪。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那条依旧看不到尽头的寂灭之路,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
两步。
他的步伐,不再沉重。
他心里,有了一座不会迷失的灯塔。
那座灯塔的名字,叫谢星眠。
然而。
就在他走出问心桥的范围,踏上新一段的黑色晶石路时。
前方的道路,忽然开始扭曲,变化。
那条笔直的小路,在他面前,分成了三条。
每一条路,都通向一个完全不同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恐怖地方。
左边,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剑冢,无数断剑插在地上,锋利的剑气割裂着空气。
中间,是一条沸腾的血河,河里飘着数不清的影子,发出无声的哀嚎。
右边,是一座巨大的死城,城里一片漆黑,黑暗的角落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与此同时。
那个属于守墓人的,古老又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天地。
“问心已过。”
“死路三千,请君……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