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语眨巴着那双卡姿兰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倚靠在门框上的年轻男人看了半晌。
几秒钟后,她像是突然被通了电的灯泡,红润的小嘴张成了一个夸张的“o”型,那只刚刚还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猛地伸出来,指着启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呀!”
她歪着头,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努力搜刮着脑海里的记忆库存:
“你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启明看着她这副卡壳的样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好心地给出了提示:“启明。”
“对对对!启明!”陈千语打了个响指,一脸“我记性真好”的得意表情,“我就说我记得嘛。”
寒暄单方面结束,少女的视线越过启明,扫了一眼平静的房间。
她转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这么说,那条死老狗,是被你宰了?”
虽然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却相当笃定。
启明心中微微一动。
其实在认出陈千语出现的瞬间,他就隐约把刚才那只大金毛和当初在栖霞后山时、这姑娘口中喊打喊杀的“老狗”联系在了一起。
毕竟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刚误入异能界的萌新,对于这种一开口就是“宰狗”、“杀全家”的硬核台词印象极其深刻。
现在两相对照,果然是同一个倒霉蛋。
启明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算是吧。把它扬了。”
“扬了?”陈千语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量词很满意,“干得漂亮。”
启明皱了皱眉,问道:“听你的意思……你们早知道有这么一条狗?”
“当然。”
陈千语撇了撇嘴,从兜里掏出一根新的棒棒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福柏托耳嘛,老熟人了,之前我们还在追杀的一个目标。”
说到这,她那好看的眉毛突然拧在了一起,腮帮子气鼓鼓的,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不爽的事情:
“不过按理来说,这家伙应该已经被江临彻底干掉了才对。当时江临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说那老狗连渣都不剩了。”
她用力咬碎了嘴里的糖块,发出一声脆响:
“以江临那家伙的能力,对方应该没有假死脱身的机会才对……奇怪,难道那家伙也会失手?不行,回去得找他问清楚,肯定是偷懒了。”
“福柏托耳……”
启明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四个字听起来很拗口,带着一股子西方神话的翻译腔,而且……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见他一脸思索的模样,陈千语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启明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这名字有点耳熟……”
闻言,陈千语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她像是在看一种从未见过的稀有生物一样,上下打量着启明,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没文化吗?
“你是认真的?”
陈千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科普道:
“希腊神话,睡神修普诺斯的儿子,梦境之神,福柏托耳。专门掌管噩梦和野兽形态梦境的那位。这可是常识诶大叔。”
“梦神?!”
启明愣住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还真特么是神明啊?”
他一直以为那只大金毛自称“神明”只是某种中二病的自我陶醉,或者是某个实力强大的异能者给自己贴金。
谁能想到,那只趴在沙发上、看起来除了体型大点没什么特别的金毛犬,居然真的是神话传说里有编制的正牌神明?
但紧接着,一股更为巨大的荒谬感与震撼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不仅仅是惊讶于这只狗的身份,更是惊讶于“神明”这个概念本身。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神”,顶多就是某种实力的象征。
比如是某个中二病晚期的高阶异能者,因为能力太强或者性格太狂,给自己起了个狂拽酷炫吊炸天的代号。
就像游戏里的“法神”、“战神”一样,是一种荣誉称号,而非生命层级。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
这只大金毛,不仅有着神话传说中的真名,似乎还真的拥有某种规则层面的神性。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里,真的存在“神”这种东西?
如果连福柏托耳这种西方神话体系里的神只都真实存在,那是不是意味着……
启明的思维瞬间发散开来,心脏不由得剧烈跳动了两下。
既然西方神话里的神都有了,那东方神话呢?
那些只存在于西游记、封神榜里的名字——齐天大圣美猴王?二郎显圣真君?哪怕是土地公公?
看着启明脸上那副震惊中带着几分“卧槽我居然屠神了”的表情,陈千语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姿态,那一双仿佛能看透数据的眸子,重新认真仔细地将启明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在她的感知视野中,眼前这个男人就像是一杯白水。
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异能波动,甚至连普通异能者那种自然散发的力场都感应不到。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个普通人,能在L5级的天灾爆发中心毫发无损地活下来?
一个普通人,能随手掏出一个打火机,就是某种权柄的具象化?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个看起来一脸咸鱼相的男人,实力深不可测。
他的层级甚至可能高到了足以完全屏蔽自己感知的地步,这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想通了这一点,陈千语看向启明的眼神不由得变了变。
“那个……”陈千语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一脸古怪地问道:
“所以,你是在完全不知道对手是谁、甚至连对方是人是鬼都没搞清楚的情况下……”
“……就把它给捶爆了?”
面对少女的疑问,启明只能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僵硬的微笑,算是默认了这通操作。
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就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他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指了指屋内床上熟睡的身影:
“那个……先不说这个了。这是这栋楼里唯一的幸存者,你能帮忙看看她的情况吗?”
启明的目光落在林小满身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幻境中那令人 san 值狂掉的一幕,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
“刚刚在幻境里,我看到她的情况非常糟糕……她整个人都异化成了一座巨大的、像是肉山一样的怪物,而且还有无数张人脸……”
陈千语皱着好看的眉头,摆了摆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描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那是进食。对于福柏托耳这种依靠恐惧和噩梦为食的神性生物来说,那是再司空见惯不过的消化手段了。把灵魂揉碎了拌在肉体里,口感会更好——当然,这是那条老狗的变态食谱,不是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踩着那双圆头小皮鞋,“哒哒哒”地走进了次卧。
来到床边,她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橘色火光照耀下安然入睡的林小满,随后抬起那只白皙的右手,修长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在空中快速捏了一个极为复杂却又充满美感的手印。
“临。”
随着一声清叱。
空气中泛起了一阵奇异的流光。
紧接着,一道纯粹由淡蓝色光芒构成的、繁复精密的符箓,就这样凭空在她的指尖凝聚成型。那符箓并非静止的,其内部的光路像是在呼吸一般流转不休,透着一股赛博修仙的奇异美感。
陈千语动作干净利落地手腕一抖。
“散。”
指尖那张充满科技感的符箓瞬间崩解,化作无数星星点点的萤火光尘,如同绚烂的星河一般,温柔地洒落在林小满的身上,随即缓缓渗入她的体内。
启明站在门口,眼睛都看直了。
这也太帅了吧?
跟人家这一手比起来,自己那个只能拿个打火机冒充烟民的技能特效,简直土得像是村口大爷点旱烟。
这光效,这手势,这逼格……简直就是把“专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他在心里暗暗琢磨着,以后要是跟这位大小姐混熟了,能不能也偷师学两招这种看起来就很拉风的技能,哪怕没什么杀伤力,平时用来开个灯或者表个演也行啊。
就在启明还在心里羡慕特效的时候,陈千语已经收回了手。
她看着那些光点完全消失,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启明:
“身体方面没有大碍。生命体征平稳,除了有点营养不良和长期卧床导致的肌肉萎缩外,基本上还算是个健康的活人。”
说到这,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
“不过,精神层面就没那么乐观了。虽然没有完全崩溃,但那条老狗在她脑子里留下的痕迹太深了。这小姑娘醒来之后,恐怕得接受很长、很长时间的心理干预和治疗了。”
启明闻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看着床上那个柔弱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身体活下来了,但如果带着那样如同地狱般的记忆活下去,看着父母惨死、自己变成怪物、邻居被吞噬……这真的是一种幸运吗?
“那个……”
启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我听说,昆仑不是有专门处理这类事件的部门吗?比如……记忆清洗或者模糊化处理之类的手段?”
他指了指林小满:“既然太痛苦了,能不能让她忘掉这一切?就当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虽然这样做或许有些不尊重当事人的知情权,但在这种残酷的现实面前,遗忘或许才是最大的仁慈。
然而,面对启明的提议,陈千语却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也想,但做不到。”
她靠在床边的柜子上,随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发梢,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如果是普通的异能事件,哪怕是L3甚至L4级别的灾害,我们的确有技术手段可以对受害者的记忆进行剪辑和封锁。”
陈千语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眸子看着启明,认真地说道:
“但那条死狗虽然很挫,可它毕竟是L5。”
“L5,意味着神性。那是规则层面的存在。”
“凡人不可直视神明,并非一句空话。当她直面福柏托耳,甚至成为它的宿主的那一刻起,那段记忆就已经不是储存在大脑皮层那么简单了,而是像烙印一样,直接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们能擦掉铅笔字,但擦不掉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疤。”
“如果我们强行抹除那段记忆,唯一的后果就是连带着她的灵魂一起撕碎,让她彻底变成一个白痴。”
“所以……”陈千语耸了耸肩,“她只能带着这些东西,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