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的手臂,依然保持着那个向前挥击的姿势。
那并不是什么精妙绝伦的招式,看起来就像是晨练的老大爷随手打了一记太极,轻飘飘的。
然而,在那只拳头的前方。
那只自诩为神明的大金毛,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哀鸣,它眼中那个原本由它掌控、坚不可摧的规则世界,就在这一瞬间……破碎了。
首先崩溃的,是启明正前方的客厅。
那温馨的米色墙纸、那挂着奖状的墙壁、那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电视画面……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属于造物主的巨手狠狠攥住的一张废纸。
它们在瞬间被揉捏、压缩、扭曲,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然后在一股绝对黑色的霸道力量下,被硬生生地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紧接着,这股无法被理解、也无法被阻挡的力量,开始疯狂地向外推进!
轰隆隆——
视野所及之处,那栋阴森的红砖楼,那条永远走不完的楼道,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鬼怪……就像是一场拙劣的舞台布景,在飓风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坚硬的水泥墙壁像是一块块酥脆的饼干,在黑色的洪流中炸裂成漫天的粉尘;扭曲的钢筋骨架发出痛苦的呻吟,然后连同那层永远笼罩着头顶的阴霾天空,一同被卷入这股毁灭的漩涡,轻盈得如同被火焰燎过的纸屑,冲天而起!
这股力量势不可挡,它撞碎了林小满的家,撞开了整栋大楼的束缚,一路咆哮着冲向了那个虚假世界的尽头。
原本那个暗无天日、充满了腐臭与绝望的世界,就像是一面被铁锤击中的镜子。
“咔嚓……”
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纹在虚空中蔓延。
天空开始剥落。
一块块巨大的、漆黑的天空碎片像玻璃一样掉了下来,在半空中便化作了无数透明的数据乱流,最终消散于无形。
整个世界变得透明,稀薄,直至彻底崩塌。
启明感觉自己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带着些许寒意的夜风。
“呼——”
风吹过他的衣领,钻进他的脖颈,激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启明缓缓抬起头。
头顶不再是那个阴惨惨的、发霉的天花板,而是一轮高悬于夜空的清冷残月。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面上。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远处城市里传来的、隐约的汽笛声。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下。
他正站在三单元天台的水泥墩子旁,保持着那个挥拳的姿势。
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溯。
他想起来了。
原来,从那天他踏上这个天台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半步。
所谓的回家,所谓的去公园测试……
全都是他在这个天台上做的一场极其逼真的梦。
启明缓缓收回手,下意识地揉了揉冻得有些发僵的后脖颈,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难怪之前老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像是有鬼在吹气……”
“合着我是像个傻子一样,在这天台上吹了整整大半夜的冷风啊。”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关节,没有在天台多做停留,转身快步朝着楼下走去。
这一次,楼道里没有了倒吊的老太,也没有了那些诡异的粘液。
只有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明明灭灭地亮起。
来到六楼。
602 的防盗门紧闭着。
“砰!”
启明没有丝毫犹豫,和幻境中一样,抬脚便是一记重踹。
本就老旧的门锁应声而断,房门轰然洞开。
借着楼道里的昏黄灯光,启明冲了进去。
客厅的布局和幻境中几乎一模一样——米色的桌布,墙上的奖状,以及玄关处那三双整齐的鞋子。
唯一的区别是,客厅中央没有那座令人作呕的血肉之山,沙发上也没有那条高高在上的大金毛。
整个房间安静得有些可怕。
启明快步穿过客厅,推开了次卧的房门。
粉色的床上,那个扎着马尾辫、曾在天台上活力四射地跳舞的少女,此刻正蜷缩在印着草莓图案的被窝里。
她的双眼紧闭,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睡颜恬静得就像是童话里的睡美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噩梦。
启明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温热,均匀,有力。
“还活着。”
启明收回手,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退出了次卧,轻轻带上房门,然后走向了隔壁的主卧。
主卧的大床上,一对中年夫妇也正安静地躺在被窝里。
男人面容严肃,眉头舒展;
女人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正在做一个美梦。
启明走到床边,手指伸向那个男人的颈动脉。
触手冰凉。
那是尸体特有的、毫无生机的僵硬与冷硬。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
他们死亡的时间恐怕已经不短了,甚至可能是在这两个月“闹鬼”的一开始,就已经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离去。
那个所谓的“神明”,用名为“美梦”的防腐剂维持着他们的肉体不腐,压榨着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在幻境中一遍又一遍地扮演着伤害自己女儿的怪物。
启明沉默了片刻,帮他们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离开了 602。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他像是一个巡夜的幽灵,走遍了这栋楼的每一个单元,每一个房间。
二楼那个拿着扫帚的老太太,死在了自家的摇椅上,手里的蒲扇还掉在地上;
三楼那个醉汉倒在满是酒瓶的客厅里,身体早已僵硬……
这栋楼,除了林小满,已经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死楼。
而在阴暗逼仄的楼道转角、积满灰尘的储物间里,启明还发现了另外一些身影。
他们有的穿着廉价的西装,手里还攥着摄像机,看起来像是那种不入流的私家侦探;
有的穿着画满符咒的黄色道袍,身体扭曲地倒在楼梯下,脸上的惊恐凝固在死前的那一刻;
而在三楼到四楼的楼梯间,启明看到了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身影。
那是秩维局的制式作战服。
他们保持着战术队形倒在地上,手中的武器保险已经打开,却再也没有机会扣动扳机。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外伤,就像是走着走着,灵魂突然被抽离了躯壳。
启明看着满地的尸体,眼神复杂。
这些人,都是为了探寻这里的真相,或者为了拯救这里的人而来的。
但现在,他们都留在了这里,成为了那只大金毛食谱上的一道道开胃小菜。
启明没有动他们的遗体。
他默默地回到了六楼,站在 602 的门口,看着屋内那唯一的生还者——那个至今还在沉睡的少女。
“如果是这样残酷的真相……”
启明靠在门框上,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醒来之后,该怎么活啊。”
……
与此同时。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正在发生着某种更为诡异的变化。
某家烟雾缭绕的网吧里。
“卧槽!这波团战能打!老四,快跟上!给大!”
几个年轻人正围坐在一排,屏幕上的光影映照着他们兴奋的脸庞。
就在那个被唤作“老四”的年轻人准备敲击键盘的瞬间。
他的身体突然像是信号不好的全息投影一般,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他的色彩开始变淡,轮廓开始模糊。
就像是一幅被橡皮擦擦去的水彩画。
短短两秒钟内,那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连同他坐着的椅子、面前的泡面桶,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然而,坐在他旁边、刚刚还在大喊让他跟上的同伴,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切。
“哎?辅助怎么掉线了?”
那个同伴骂骂咧咧地看了一眼旁边空荡荡的位置,眼神中没有任何“少了一个人”的惊恐,反而极其自然地转过头,对着另一边的朋友喊道:
“老三,你看看是不是网线松了?这破网吧。”
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名为“老四”的朋友的存在感,正在被一种无形的规则迅速抹除、修正、填补。
仿佛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
城南,一片废弃的烂尾楼区。
几名全副武装的秩维局干员正在废墟间飞速穿梭,耳麦里传来急促的指令。
“目标向三点钟方向突围!拦住他!”
“收到!A组已就位!”
一名浑身缠绕着火焰的异能罪犯狞笑着冲出了掩体,直奔前方的缺口而去。
负责指挥的队长看着那个明显的防守空档,眉头死死地皱在了一起,一边追击一边在通讯频道里怒吼:
“搞什么?!谁负责的侧翼?为什么那里没有人?!”
“报告队长……侧翼……原本好像没安排人啊?”
耳麦里传来队员困惑的声音。
队长愣住了。
没安排人?
怎么可能?这种最基本的包围战术,侧翼怎么可能留出这么大的口子?他明明记得……记得……
队长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记得那里应该有人的。
可是,是谁呢?
那个名字就在嘴边,那张脸就在脑海里,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去抓,都像是抓一把流沙,越是用力,忘得越快。
最终,他只能茫然地看着那个空荡荡的缺口,任由罪犯消失在夜色中。
……
红砖楼,天台。
夜风习习,月色清冷。
突然。
“咻——!!!”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空的宁静。
一道流光如同绚烂的霓虹,从云层之上垂直坠落。
那是一柄古朴长剑。剑身周围环绕着若隐若现的流光,在夜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光尾。
“轰!”
长剑重重地插在了天台的水泥地上,却没有激起碎石,反而像是水滴入海,溅起了一圈圈淡蓝色的数据涟漪。
紧接着,一个身姿轻盈的少女,像是失重的羽毛一般,稳稳地落在了剑柄之上。
她穿着一身干练飒爽的风衣,那一头标志性的黑色公主切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
少女足尖轻点。
脚下那柄光影流转的长剑瞬间崩解,化作漫天飞舞的彩色像素块。
少女轻巧地落地,那双好看的眸子在天台上扫视了一圈,眉头有些不满地皱了起来,抽了抽鼻子:
“奇怪……”
“明明定位就在这儿啊。”
她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道:
“怎么到了这儿,反而感应不到那条死老狗的气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