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深谷秘闻，情愫渐明
石洞内的篝火渐渐微弱，只剩下暗红的炭火散发着余温。洞外，野人沟的夜依旧喧嚣，各种不知名的虫豸和夜行动物的声音此起彼伏，编织成一曲原始而危险的夜曲。
沈清辞毫无睡意。身体的极度疲惫被高度紧绷的神经和纷乱的心事压制着。她添了几根细柴，让火苗重新跳跃起来，驱散着洞内渗人的寒意和黑暗。
身旁的黑衣人似乎睡得极不安稳。高烧并未完全退去，伤口在寒冷和颠簸的刺激下持续作痛。他紧锁着眉头，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唇色干裂，偶尔会发出压抑痛苦的呻吟，身体也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仿佛仍在抵御着什么无形的攻击。
沈清辞看在眼里，心中那丝酸涩的疼惜再次蔓延开来。她拿出水囊和干净的布条，浸湿了水，小心地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冰凉的触感似乎让他舒服了一些，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很快，他又陷入了更深的梦魇之中。
这一次，他的呓语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破碎激烈。
“……不是我……王爷信我……”
“……证据……被销毁了……”
“……北狄……里应外合……好毒的计……”
“……兄弟们……死得好冤……”
“……阿辞……别回去……危险……”
断断续续的词语，夹杂着痛苦的低吼和沉重的喘息，像一把把零散的钥匙，试图开启一扇被血与火封印的记忆之门。
王爷、北狄、计谋、冤屈、兄弟……还有她的名字。
沈清辞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几乎可以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曾经是北境军中的一员，很可能地位不低，卷入了一场针对顾九渊（王爷）的阴谋，这场阴谋与北狄有关，导致了惨重的伤亡和冤屈，而他似乎背负了某种罪名或者误解？他拼死逃出，而这一切，似乎还与她有着某种关联？所以他才会一次次救她，提醒她危险？
那个“里应外合”，指的是什么？朝中有人与北狄勾结？是二皇子吗？账册里牵扯到的通敌线索，是否就与此有关？
巨大的信息量和背后可能隐藏的惊人真相，让沈清辞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震撼和寒意。她终于明白，自己卷入的，远不止是后宅倾轧和简单的政治清洗，而是一场可能动摇国本、涉及通敌卖国的巨大阴谋漩涡！
而身边这个男人，就是撕开这漩涡一角的关键人物！他所承受的痛苦和追杀，都源于此！
就在这时，黑衣人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梦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沈清辞正在替他擦拭冷汗的手腕！
他的力道极大，如同铁箍一般，攥得沈清辞生疼，几乎以为腕骨要碎裂。
“呃……”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声痛呼似乎惊动了他。黑衣人猛地睁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因为高烧而布满了血丝，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彻骨的杀意、痛苦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悲愤和绝望！仿佛一头被困在绝境、伤痕累累却依旧獠牙毕露的孤狼。
他被梦魇完全控制了，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那只受伤的猛兽下意识地就要反击！
沈清辞吓得脸色煞白，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却强忍着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清澈的、带着惊惧却并无恶意的眼睛看着他，声音颤抖地轻唤：“……是……是我……”
她的声音，和她手腕上传来的、细微却真实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像一丝微光，渐渐照进他被血腥噩梦充斥的脑海。
那骇人的杀意和绝望慢慢褪去，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也意识到了自己正死死攥着她的手腕。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沈清辞白皙的手腕上，已然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甚至有些发青。
“……抱歉。”黑衣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他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手腕上的伤痕，身体也因为刚才下意识的爆发而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额角冷汗涔涔。
“没……没事。”沈清辞收回手，悄悄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腕，心中却后怕不已。刚才那一瞬间，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这个男人，即使在最虚弱的时候，也如此危险。
洞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和凝滞。
沈清辞默默地将水囊递给他。
黑衣人接过，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水似乎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靠在石壁上，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平复剧烈的情绪波动。
良久，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丝或许是疲惫到极致后的松懈。
“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
沈清辞怔住了。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她看着他依旧苍白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仿佛承载了无尽痛苦的唇角，最终轻轻点了点头：“……是。”
“关于我？关于那些追杀？关于……北境？”他依旧闭着眼，仿佛这样能更容易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
沈清辞的心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应道：“……嗯。”
黑衣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清辞以为他后悔了，或者又昏睡过去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他才用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每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缓缓说道：“我确实……曾是北境军的人。隶属王爷……麾下玄鹰骑。”
玄鹰骑！顾九渊麾下最神秘、最精锐的那支直属部队！据说里面每一个人都是以一当百的死士和高手！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竟然是真的！
“半年多前……北狄突然发动奇袭，目标直指王爷巡视的落鹰峡……”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似乎陷入了极其痛苦的回忆，“我们中了埋伏……对方对我们的布防和行动计划了如指掌……像是有内鬼提前泄露……”
“那一战……很惨……很多兄弟都……”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拼死护着王爷突围……身中数箭……最后跌落山崖，侥幸未死……”
“但等我伤愈……偷偷潜回军中……却发现……”他的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语气变得冰冷而愤怒，“……却发现军报上写着，是我……是我贪功冒进，泄露军机，导致落鹰峡之败，王爷重伤！我成了叛徒！成了害死那么多兄弟的罪人！”
“他们销毁了所有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那几个可能知道内情的幸存兄弟，也接连‘意外’身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无力感，“我这才明白，那不仅仅是一场军事失败，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不仅仅是要王爷的命，还要将罪名扣在我头上，彻底除掉王爷的左膀右臂，并借此清洗北境军！”
沈清辞听得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了他背上那些惨烈的伤疤从何而来，明白了他眼中那深沉的痛苦和悲愤从何而来！他不是逃犯，他是被陷害的英雄！而陷害他的人，能量之大，心思之毒，令人发指！
“是……二皇子？”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发颤。
黑衣人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讥讽和恨意：“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能同时调动北狄、买通军中将官、甚至影响朝廷军报？他恐怕早就与北狄有所勾结！那本账册里牵扯到的通敌线索，或许只是冰山一角！王爷恐怕早已察觉，所以才让我暗中调查，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对方动手更快，更狠毒！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二皇子要如此不惜代价地追杀他！因为他不仅是顾九渊的心腹，更是可能掌握着二皇子通敌叛国证据的关键人物！
“那……那你为何要救我？”沈清辞问出了最核心的疑问，“我只是侯府一个无关紧要的嫡女，与这些军国大事并无干系。”甚至，她还是被顾九渊利用完就舍弃的棋子。
黑衣人再次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有些复杂：“我奉命暗中调查与账册有关的线索时，意外发现了二皇子似乎也想对你不利。起初，我以为只是因为账册……但后来，救下容婆婆后，她告诉我一些关于你母亲……以及你可能与当年一桩旧事有关的猜测……”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下去。
“我母亲？”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她早已过世的母亲？！
“具体容婆婆并未明言，她似乎也有所顾忌。”黑衣人避开了细节，“但她恳求我，无论如何要护你周全。她说，你是解开很多谜团的关键，也是……某些人想要抹去的存在。”
“所以，你三番两次救我，甚至不惜暴露自己，是因为受容婆婆所托？因为我母亲？”沈清辞追问道，心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原来，并非因为她本身。
黑衣人抬眸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低声道：“……起初是的。”
起初是的？那后来呢？
沈清辞还想再问，他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显然情绪激动和过多言语再次加重了他的伤势。
“你……你先别说了，休息一下。”沈清辞连忙止住话头，替他拍背顺气。
黑衣人咳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气息更加虚弱，眼神都有些涣散。
“睡吧，天快亮了。”沈清辞轻声道，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我会守着的。”
或许是倾吐了部分积压已久的秘密，或许是伤势实在太重，黑衣人这次没有再强撑，他看了沈清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懂，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似乎真的陷入了沉睡，眉头虽然依旧蹙着，但气息却平稳了许多。
沈清辞坐在火堆旁，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今晚听到的这一切，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朝堂倾轧，边关阴谋，通敌叛国，栽赃陷害……还有她母亲可能牵扯其中的旧事……
她原本只想复仇，向那些害死她的人讨还血债。可现在，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踏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
而身边这个身负冤屈、伤痕累累的男人，他的命运，似乎也从这一刻起，与她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
她看向他沉睡的容颜，心中那份复杂的情愫更加汹涌。不再是单纯的感激或同情，还掺杂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以及……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想要与他并肩、共同面对这一切风雨的冲动。
洞外的天色，渐渐透出朦胧的灰白。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加艰难险峻的征途，和深藏在北境风雪之后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大秘密。
火光映照下，少女的眼中，褪去了最初的惊慌和迷茫，燃烧起坚定而璀璨的光芒。
无论前路如何，她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