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再临死地，毒雾迷心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寒风卷着冰粒，抽打在脸上生疼。营地外，“探湖卫”的八人已集结完毕，算上顾九渊在内，个个面色凝重，沉默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和武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恐慌，如同无形的枷锁。
灰袍乌木大师依旧笼罩在宽大的斗篷里，仿佛与灰暗的天色融为一体。他身边除了那名传令的随从，还多了四名眼神呆滞、动作却异常协调统一的黑衣汉子，气息阴冷，不似活人。王庭文官则远远站在一辆华丽的雪橇车旁，并没有同行的意思，只是用绢帕掩着口鼻，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出发。”乌木大师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沙哑而简短，不带任何感情。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鼓舞士气，这支小小的队伍便沉默地踏上了前往黑冰湖的死亡之路。那四名黑衣汉子在前开路，步伐诡异的一致，仿佛不知疲倦的傀儡。乌木大师和随从走在中间。顾九渊等八名“探湖卫”则被安排在队伍末尾，美其名曰“断后”，实则就是随时可弃的炮灰。
越靠近黑冰湖，环境越发死寂。原本偶尔还能看到的耐寒植被彻底消失，只剩下裸露的黑色岩石和皑皑白雪。天空是一种病态的铅灰色，连风雪声似乎都被某种力量压制，变得沉闷而粘滞。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极其淡薄、却令人莫名心慌的甜腥气味，正是黑冰湖毒雾残留的气息。
队伍中开始有人出现不适，呼吸变得急促，眼神泛起恐惧的红丝。一个佣兵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被乌木大师冷冷瞥了一眼，顿时如遭雷击，噤若寒蝉。
顾九渊默默运转《星枢秘典》心法，内力在体内形成一层微薄的屏障，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诡异气息侵蚀。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尤其是地面和岩石的痕迹，试图找出上次大战留下的线索，但一切似乎都被新的风雪和那种诡异的能量场抹平了。
他的目光更多落在前方的乌木大师和那四名黑衣人身上。这四人行动僵硬，对周遭的毒气似乎毫无反应，更像是被某种秘法操控的尸傀。而乌木大师……顾九渊能感觉到，对方也在暗中观察着整个队伍，尤其是他。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视野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浓的绝望所充斥。
黑冰湖，到了。
眼前的景象，比顾九渊记忆中更加恐怖和诡异。原本广阔的冰面早已支离破碎，露出下面墨绿色、粘稠如同油污的湖水。湖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许多冰块上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和难以辨认的残骸碎片。最令人心悸的是，湖面上空笼罩着一层稀薄却无处不在的、仿佛具有生命的墨绿色雾气，它们缓缓流动、扭曲，散发出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光线穿过雾气，都变得扭曲黯淡。
湖岸周围数百丈内，寸草不生，连积雪都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绿色。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呕……”队伍中一个心理素质较差的巫医终于忍不住，弯腰剧烈呕吐起来，吐出的秽物竟然也带着一丝诡异的绿色。
其他人也是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即便是最凶悍的佣兵，面对这片真实的死亡绝地，也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乌木大师停下脚步，兜帽下的目光扫过湖面，似乎也在评估着这里的危险程度。他挥了挥手，那四名黑衣尸傀立刻分散开来，动作僵硬却迅速地开始在湖边布置一些奇特的器物——像是某种金属制成的罗盘、刻满符文的骨幡，还有几个密封的陶罐。
“你，你，还有你，”乌木大师随手指了三个“探湖卫”，其中包括那个呕吐的巫医，“去湖边，取三罐湖水回来。”他又指向顾九渊和另外两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人，“你们三个，沿着湖岸向东搜索，看看有没有……特殊的东西残留，比如……人的痕迹，或者不属于这里的器物。”
命令冰冷而残酷，分明是让他们去送死，试探毒雾的强度和湖水的危险性。
被点名的几人顿时面无人色，惊恐地看向乌木大师，却不敢反抗。那四名尸傀已经无声地围了上来，手中握着淬毒的短刃，眼神空洞却充满威胁。
顾九渊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恐惧和挣扎，最终化为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哑声道：“是，大师。”
他招呼了另外两名被指派的倒霉鬼——一个满脸横肉的刀疤脸佣兵和一个神色阴鸷的瘦小汉子，三人战战兢兢地脱离队伍，向着指定的东侧湖岸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越靠近湖边，那墨绿色毒雾越发浓郁，甜腥气味刺鼻，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灼烧感。另外两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几乎是拖着脚步在挪动。
顾九渊暗中将内力屏障加强，同时仔细观察着脚下的地面和湖岸的冰碛。他在寻找任何可能与沈清辞有关的痕迹——一片衣角，一件首饰，或者……他不敢深想的其他东西。
然而，除了被毒水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岩石和冻土，一无所获。黑冰湖仿佛一个贪婪的巨兽，吞噬了一切，连一丝残骸都不愿留下。
绝望如同毒雾般侵蚀着内心。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啊！什么东西！”那个刀疤脸佣兵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猛地跳开！只见他刚才踩踏的一块看似普通的岩石下，猛地窜出数条手指粗细、通体漆黑、长着血红复眼的怪虫，速度快如闪电，直扑他的面门！
顾九渊眼神一凛！这些怪虫身上散发的气息，与湖中毒雾同源，却更加凝聚和暴戾！
他反应极快，手中弯刀瞬间出鞘，刀光一闪，精准地将那几条怪虫斩成两段！虫尸落地，流出墨绿色的粘稠血液，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但更多的怪虫从岩石缝隙、积雪之下蜂拥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向他们三人涌来！
“救命啊！”
“快跑！”
瘦小汉子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想往回跑。刀疤脸佣兵也挥舞着武器，拼命砍杀怪虫，但虫群数量太多，瞬间就爬满了他的裤腿，疯狂撕咬！
顾九渊挥刀如风，将靠近自己的怪虫尽数斩灭。这些虫子单体威胁不大，但数量庞大，且带有剧毒，十分麻烦。他注意到，这些虫子的行动似乎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驱使，目标明确地攻击活物。
他一边抵挡虫群，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突然，他注意到不远处一块半埋在冰碛中的、不起眼的黑色石头，似乎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虫群同频的能量波动！
是它在操控虫群？
顾九渊心念电转，不再犹豫。他猛地一脚踢飞扑来的几只怪虫，身形如同猎豹般扑向那块黑色石头！龙阙剑意灌注弯刀，刀锋之上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寒芒，狠狠劈向黑石！
“铿！”
一声脆响，黑石应声碎裂！一股更加浓郁的墨绿色能量从中逸散出来，但随即消散在空中。
几乎同时，那些疯狂攻击的怪虫动作猛地一滞，仿佛失去了指挥，变得混乱无序，攻击性大减。
刀疤脸和瘦小汉子趁机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虫群范围，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看着顾九渊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一丝感激。
顾九渊却眉头紧锁。这块黑石……像是某种人为布置的“哨兵”或者“陷阱”。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在这黑冰湖活动？是乌木大师布置的？还是……其他势力？
他弯腰捡起一块黑石碎片，触手冰凉，内部似乎有某种晶体结构，残留着诡异的能量。他将碎片收起，准备回去再研究。
就在这时，湖心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是那个被派去取湖水的巫医！
顾九渊猛地抬头望去，只见湖岸边，那名巫医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正缓缓沉入墨绿色的湖水之中！他双手疯狂挥舞，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消融！而他手中那个取水的陶罐，早已摔碎在地，里面的毒水溅到冰面上，腐蚀出滋滋白烟！
另外两名取水者吓得魂飞魄散，丢下工具，没命地向回跑，却被那四名尸傀拦住去路。
乌木大师站在远处，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观察一场实验。直到那名巫医彻底被湖水吞噬，消失无踪，他才挥了挥手，尸傀放过了那两个侥幸逃回的取水者。
两人连滚带爬地跑回队伍，瘫软在地，精神几乎崩溃。
顾九渊带着刀疤脸和瘦小汉子也返回了队伍。乌木大师的目光落在顾九渊身上，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动了动。
“东边有什么发现？”他沙哑地问。
顾九渊平静地回答：“有一些被毒蚀的怪虫，已被清除。另外……发现了一块奇怪的黑石，似乎能吸引和控制虫群。”他将那块碎片递上。
乌木大师接过碎片，指尖在黑石表面摩挲了片刻，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果然……已经开始‘活化’了么……”
他将碎片收起，并未多解释，转而看向惊魂未定的众人，冷声道：“看来圣湖的‘守护者’比预想的更活跃。原地休整半个时辰，服用避毒丹，准备深入湖心区域。”
他拿出一个玉瓶，倒出几枚腥臭扑鼻的黑色药丸分给众人，包括顾九渊。
顾九渊接过药丸，指尖微不可查地捻动，嗅闻其成分。药性猛烈，确实能短时间内抵抗毒气，但副作用极大，长期服用必损根基。这是典型的饮鸩止渴。
他假装吞下，实则用内力将药丸包裹，藏于舌下。他不需要这种劣质丹药，《星枢秘典》的内力才是他最大的依仗。
半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乌木大师亲自走在最前面，那四名尸傀护卫左右。他手中托着一个古朴的罗盘，罗盘指针滴溜溜乱转，最终指向湖心某个方向。
众人踩着破碎的冰块，小心翼翼地向湖心深入。墨绿色的毒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十步。那甜腥气味几乎化为实质，不断冲击着人的理智。耳边开始出现各种诡异的幻听，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泣、嘶吼。
除了顾九渊和乌木大师，其他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恍惚和身体不适，眼神涣散，动作僵硬。
顾九渊紧守心神，内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抵御着毒雾和精神侵蚀。他死死盯着乌木大师的背影和那个罗盘。
湖心……他们要去湖心找什么？
难道……清辞的遗体，或者她留下的什么东西，在湖心？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起，带着一丝渺茫却无法抑制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去看个明白。
队伍，在死寂与诡异的毒雾中，缓缓逼近黑冰湖最核心、最危险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