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夜探监军，冰湖杀机
铁壁城的夜，是风与雪的主宰。呜咽的风声掩盖了绝大多数细微的声响，密集的雪幕则吞噬了光线，将能见度压至极低。这对普通人而言是恶劣的绝境，对顾九渊这等高手来说，却是天然的潜行屏障。
他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在屋顶、巷弄阴影间穿梭。《星枢秘典》的内力特性使得他的气息近乎完全收敛，脚步落在积雪上，竟只留下极浅几乎瞬间被新雪覆盖的痕迹。龙阙剑被他用厚布层层包裹，缚于身后，剑意内蕴，不露分毫。
城西的贫瘠混乱与城中央的森严规整形成鲜明对比。越靠近守备府和监军府区域，巡逻的频次和兵力明显增加，哨塔上的灯火如同野兽冰冷的眼睛，扫视着下方街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顾九渊伏在一处贵族宅邸的飞檐阴影下，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打量着百米外那座灯火通明、气派非凡的监军府。府邸显然是新修葺不久，朱门高墙，门口矗立着两尊狰狞的石兽，八名盔明甲亮的卫兵按刀而立，气息精悍，远非城门口那些普通兵士可比。
“果然戒备森严。”顾九渊心中冷哼。这架势，不像监军府，倒像是王爷的行辕。
他没有选择从正面突破，而是如同壁虎般，沿着高大府墙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府邸侧后方绕去。根据赵瘸子提供的模糊信息和白日观察，监军府的西侧有一片小园林，连接着厨房和下人居所，或许是防卫相对薄弱之处。
风雪更疾。顾九渊抓住一个巡逻队交错而过的短暂间隙，身形如轻烟般掠过高墙，落入府内。脚下是柔软的积雪，他立刻借力翻滚，隐入一丛覆雪的灌木之后，屏息凝神，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府内的巡逻同样严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而且这些卫兵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是练家子，甚至不乏内力小成者。钱监军一个文官，何须如此阵仗？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九渊心中警惕更甚。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一队队巡逻，借助假山、树木、廊柱的阴影，向着府邸核心区域摸去。他的目标很明确：书房、密室、以及那位孙师爷或钱监军本人的居所。
一路上，他避开了至少三处隐藏的暗哨，甚至感应到两股异常隐晦却强大的气息，如同毒蛇般潜伏在黑暗角落，应是钱监军搜罗来的所谓“高手”。顾九渊将《星枢秘典》的敛息法运转到极致，如同真正的幽灵，未被察觉。
终于，他靠近了府邸中心一座最为轩昂的二层小楼。楼下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低语声，似乎是账房之类的地方。而楼上，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正伏案疾书。
顾九渊凝神细听，楼下是几个账房先生在核对账目，谈论的似乎是粮草军饷的亏空和做账事宜，言语间对钱监军颇为不满，却敢怒不敢言。而楼上……
他身形轻晃，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二楼屋檐，倒挂在窗外阴影处，指尖蕴力，无声地在窗纸上点开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
屋内，一个穿着五品官袍、身材微胖、面色略显虚浮的中年男子正皱着眉头，对着一份文书发脾气，正是钱监军本人。而他旁边，垂手站着那个白天见过的孙师爷。
“……岂有此理！王贲那个老匹夫，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驳回本官提调粮饷的方案！他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本监军！”钱监军将文书狠狠摔在桌上。
孙师爷连忙赔笑：“大人息怒，王贲在北境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一时难以撼动也是常理。不过……他如今卡着粮饷不放，底下军士怨声载道，时日一长，必生变乱。届时，大人再以雷霆手段整顿，不仅可除王贲，更能将北境军权牢牢握于手中，岂不是更好？”
钱监军脸色稍霁，哼了一声：“话虽如此，但总被这老匹夫掣肘，实在憋闷！还有今天西城那个药铺，怎么回事？两个南蛮子都拿不下？”
孙师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属下失策。没想到那姓沈的娘们医术如此诡异，竟真能救活王贲的人……不过大人放心，我已给他们下了三日之限，逼他们来监军府。若不来，三日后便可名正言顺地以抗法之名拿下！若来了……呵呵，那便是瓮中之鳖。”
钱监军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那娘们……听说长得虽普通，但身段似乎不错？还有点烈性？到时候……”
孙师爷会意地谄笑：“属下明白，定会给大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窗外的顾九渊，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杀意！龙阙剑在背后微微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怒火。
但他强行压下立刻出手将这两人斩杀的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继续凝神倾听。
两人又密谋了片刻，多是关于如何进一步克扣粮饷、安插亲信、搜集王贲罪证的事情。顾九渊听得心中怒火翻腾，却也将这些信息牢牢记住。
就在这时，书房内侧的一扇暗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气息阴冷如毒蛇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钱监军和孙师爷见到此人，立刻收敛了神色，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先生。”钱监军甚至微微欠了欠身。
黑袍人发出一种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东西送到了，在黑冰湖。‘他们’要的人，也快到了。让你的人准备好接应，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黑冰湖？顾九渊心中一动。那是铁壁城外三十里处的一个冰封湖泊，极其偏僻荒凉。
“是是是！先生放心！绝对万无一失！”钱监军连忙保证，又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这次……送来的是……”
“不该问的别问。”黑袍人冷冷打断他，“做好你的事。京城那边，自有你的好处。”
“是是是！”钱监军不敢再多言。
黑袍人不再理会他，转身又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暗门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九渊心中凛然。这个黑袍人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其实力恐怕不在他之下！而且听其话语，钱监军背后果然还有更大的势力，似乎在利用北境进行着什么秘密交易？“他们”要的人？又是指什么？
他意识到，今晚的收获远超预期。不仅确认了钱监军的阴谋，更发现了一条可能通往更大秘密的线索——黑冰湖！
必须立刻回去，与清辞商议。
他正欲悄然退走，楼下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脚步声！
“仔细搜！刚才好像看到有个黑影往书房那边去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喊道。
不好！被发现了？顾九渊心中一紧。不可能，他的敛息术极佳，并未触动任何机关暗哨。
很快，楼下声音又响起：“头儿，没事，是只野猫蹿过去了。”
虚惊一场。但这一打岔，书房内的钱监军和孙师爷也警惕起来。
“怎么回事？外面吵什么？”钱监军不悦地问道。
“属下这就去看看。”孙师爷连忙道，起身走向门口。
顾九渊知道不能再停留，立刻如同夜枭般无声滑下屋檐，落入院中阴影，准备按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他穿过那片连接厨房的小园林，即将接近西侧府墙时，心中警兆骤生！
想也不想，他身体猛地向左侧一块假山后扑去！
“嗤！嗤！嗤！”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几乎贴着他的耳畔掠过，狠狠钉在他刚才所在的地面上！那是几枚乌黑发蓝、造型奇特的梭镖！
几乎同时，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从左右两个方向的黑暗角落扑出，手中短刃闪烁着幽光，直取他的要害！速度快得惊人！
是那两个之前感应到的隐藏高手！他们竟然一直潜伏着，等待着他返回的这一刻！
顾九渊临危不乱，落地瞬间足尖猛地蹬地，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两道交叉斩击！同时反手拔出背后被布包裹的龙阙剑，连鞘带剑，一式“星漩·荡邪”横扫而出！
“砰！砰！”
两声闷响，那两名偷袭者被剑鞘上蕴含的磅礴力道震得倒退数步，眼中同时闪过惊异之色。显然没料到这个潜入者实力如此强横！
顾九渊也借势后退，目光冰冷地扫过对方。这两人一个瘦高如竹，一个矮壮如铁塔，皆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使用的武功路数诡异狠辣，不似中原正道。
不能恋战！必须尽快脱身！
他心念电转，龙阙剑骤然出鞘半寸！
“铮——！”
清越冰冷的剑鸣瞬间撕裂风雪！一股无形的、凛冽的剑意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
那两名黑衣人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寒气冻结了一瞬！眼中同时露出骇然之色！
就在这刹那的阻滞，顾九渊身形猛地向后倒射而出，同时左手一扬，一把沈清辞特制的、能刺激眼睛和呼吸道的药粉猛地撒出！
白雾弥漫！
“咳咳！小心毒粉！”
两名黑衣人急忙闭气后退挥散粉尘。
待白雾散尽，眼前早已失去了顾九渊的踪影，只有风雪依旧，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追！”瘦高黑衣人声音沙哑地低吼，两人身影一晃，如同两道黑烟般向着府墙方向追去，速度快得离谱。
而此刻的顾九渊，并未直接翻墙离开，而是利用对方认为他必然急于逃走的心理，反其道而行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园林旁那排低矮的下人房区域，如同壁虎般紧贴在一处屋檐下的阴影里，将气息收敛到极致。
两名黑衣人如风般掠过院墙，追了出去，丝毫未察觉目标竟还留在府内。
顾九渊屏息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再无异动，才如同轻烟般滑下，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翻出监军府，融入了铁壁城无边的风雪夜色之中。
回到西城小院时，已是后半夜。风雪依旧，万籁俱寂。
他如同鬼魅般翻墙而入，落地无声。正屋的门轻轻打开一条缝，沈清辞担忧的脸庞在黑暗中显现，手中还捏着几根银针。
“你回来了？没事吧？”她压低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显然他一夜未归，让她一直悬着心。
“没事。”顾九渊闪身进屋，迅速关好门，脱下满是冰雪的夜行衣，露出里面依旧干燥的劲装。炉火早已熄灭，屋内冷得如同冰窖，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他简要地将夜探监军府的经过说了一遍，省略了那惊险的追杀过程，只重点提到了钱监军与孙师爷的密谋、那个神秘的黑袍人以及“黑冰湖”和“他们要的人”这条关键线索。
沈清辞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听到钱监军那龌龊的念头时，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
“黑冰湖……秘密交易……”沈清辞沉吟道，“这或许是个突破口。如果能抓住他们交易的证据……”
“不错。”顾九渊眼神锐利，“但这很可能是个陷阱。那个黑袍人实力深不可测，他故意在书房说出地点，未必没有引蛇出洞的打算。”
“那我们还……”
“去，当然要去。”顾九渊语气斩钉截铁，“但不是明着去。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和更周密的计划。”
他看向沈清辞：“这三日，你这边情况如何？”
沈清辞定了定神，道：“来了不少求诊的人，多是军户和底层士卒，对钱监军和粮饷问题怨气很大。也从几个军官家眷口中零星听到些消息，确认赵瘸子所说基本属实。另外……”她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今日下午，守备府一位姓王的嬷嬷偷偷送来这个，说是感谢我救了王校尉。里面是些金银，还有一张字条。”
顾九渊接过字条，就着窗外微弱的雪光看去，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略显匆忙的小字：“小心孙璞，三日后恐有诈，城外黑冰湖勿近。”
顾九渊眼中精光一闪！王嬷嬷？是王贲老将军府上的人？这条警告，与他在监军府听到的相互印证了！
“看来，王老将军那边，也并非全然不知情。”顾九渊缓缓道，“这更说明，黑冰湖之行，危机重重，却也可能是我们与王老将军建立信任的关键。”
他将字条在指尖捻成粉末，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
“我们需要尽快联系上黑风关的旧部。时间不多了。”
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黎明前的黑暗，却愈发浓重。铁壁城的棋盘上，暗子已落，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