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宿雾渐明，情愫暗生
竹屋内，萤石的光芒柔和地洒落，将顾九渊沉睡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清晰。他呼吸平稳，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比起之前的金纸般吓人，已好了太多。云疏影的医术堪称神乎其技，不仅逼出了寒虺之毒，更以精纯内力疏导了他震荡的气血和细微撕裂的经脉。
沈清辞坐在床边的竹凳上，守了整整一夜，此刻终于稍稍放松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她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云疏影离去前的话。
“云疏影……葛洪的师妹……母亲的师姐……”
这些身份叠加在一起，让那位神秘清冷的女子身上笼罩了更加浓重的迷雾。她为何会独自隐居在这危机四伏的迷雾林深处？她的医术似乎比葛洪更加精深玄奥，与母亲又有着怎样的过往？葛洪指引他们来此，是否早就知道云疏影在这里？
一个个疑问盘旋在心头。
窗外，山谷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不知名虫鸣和溪流的潺潺水声，与外面那片杀机四伏的迷雾林仿佛是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的安宁药香，让她紧绷了数日的心神渐渐松弛。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顾九渊脸上。此刻他安静沉睡，褪去了平日里的冰冷与锋芒，眉眼间竟显出一丝难得的、近乎脆弱的柔和。她想起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硬抗寒虺一击只为斩断瘴花的决绝，想起黑暗中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我守着”时的沉稳……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间悄然蔓延，酸涩中带着一丝微甜，担忧中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安心。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在这与世隔绝的静谧山谷里，变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顾九渊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迅速恢复清明，锐利地扫过陌生的环境，最后定格在床边的沈清辞身上。
“你醒了！”沈清辞惊喜地站起身，连忙俯身查看，“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适？”
顾九渊试图起身，却牵动了内伤，眉头微蹙，闷咳了一声。沈清辞赶紧扶住他，拿过软枕垫在他身后。
“无妨。”他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依旧沉稳，快速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我的伤……谁救了我们？”
他记得自己硬抗了寒虺一击后便失去了意识，后续的事情全然不知。
沈清辞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包括云疏影突然出现、出手相救、以及为他们解毒疗伤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自然也提到了云疏影的身份及其与母亲林晚意的关系。
顾九渊静静听着，眸中神色变幻，尤其是在听到“云疏影”和“葛洪师妹”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波澜。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侧，龙阙剑果然安静地佩在那里。
“云疏影……”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幽深难测，“原来是她。”
“你知道她？”沈清辞好奇地问。
顾九渊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听母亲提起过几次。母亲生前，偶尔会望着南方出神，说那里有一位医术超绝、却性情孤傲的师伯，曾是她年少时最崇拜的人……后来似乎因为某些事，与师门闹翻，不知所踪。没想到，竟隐居在此。”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葛洪指引我们来迷雾林，恐怕真正的目的，并非仅仅是武库，更是让我们来找她。或许……她才知道关于慕容氏、关于前朝、甚至关于我母亲更多的事情。”
正说话间，竹门被轻轻推开，云疏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走了进来。她依旧蒙着面纱，眼神清冷如昔，仿佛昨夜那个流露出瞬间情绪波动的人不是她。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她将药碗递给顾九渊，语气平淡无波，“你底子好，恢复得比预期快。但这碗药能固本培元，清除余毒，必须喝。”
顾九渊接过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他却眉头都未皱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多谢云前辈救命之恩。”他放下药碗，郑重道谢。
云疏影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命大，还有她喂给你的那几颗保命丹药。”她的目光转向沈清辞，眼中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欣赏，“你用的金疮药和解毒丹，里面有几味药的配伍，很有晚意当年的影子，甚至……更精妙些。”
沈清辞心中微动，连忙道：“晚辈只是根据家母留下的手札和葛老先生的指点，自己胡乱琢磨的，当不得前辈谬赞。”
“胡乱琢磨？”云疏影似乎轻笑了一声，却很快掩去，“能在那等危急关头保持冷静，用毒时机精准，还能认出迷迭瘴花并想到利用其花粉……这份心性和见识，可不像是个深闺里‘病弱’千金能有的。”
她的话仿佛意有所指，目光清透，似乎能看穿许多秘密。
沈清辞心头一凛，面上却保持镇定：“晚辈只是求生心切，不得已而为之。”
云疏影未再深究，转而看向顾九渊，语气恢复冷淡：“你体内的虺毒已清，内伤还需静养三五日。这三日内，不可妄动内力，否则留下暗疾，后悔莫及。”
“是，晚辈明白。”顾九渊点头应下。
“至于外面那些苍蝇，”云疏影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你们不必担心。这山谷有我布下的‘九曲迷踪阵’，除非精通阵法宗师亲至，否则谁也找不到这里。那些追踪蜂，也进不来。”
她说完，似乎不打算再多留，转身欲走。
“云前辈请留步！”顾九渊忽然开口。
云疏影脚步一顿，并未回头：“还有何事？”
顾九渊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地看向她的背影：“前辈既与家母有旧，又是我外祖父慕容玄的师侄女，想必知晓许多往事。晚辈冒昧，可否请教前辈，关于我母亲离开慕容家之后的事情，以及……她嫁入皇室，是否另有隐情？她的早逝……”
他的话语顿住，但眼中的探究和深藏的痛楚却清晰可见。这是他心中多年的疑团和执念。
云疏影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沉默在竹屋内蔓延，只剩下窗外细微的流水声。
良久，她才缓缓转过身，面纱之上的眼眸复杂地看向顾九渊，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什么人。
“晚意的事情……说来话长，也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怅然，“她选择那条路，有她的不得已，也有她的……痴念。”
她顿了顿，似乎在下某种决心：“等你伤好些吧。有些事，确实该让你知道了。至于慕容氏的恩怨，前朝的旧事，葛师兄既然将令牌给了你们，指引你们找到武库和《星枢秘典》，便是认为时机已到，该由你承担起一些责任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却给出了承诺。
顾九渊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逼迫，拱手道：“多谢前辈。”
云疏影微微颔首，目光最后在沈清辞身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似乎缓和了少许：“谷内药草皆可自取，西边那间竹屋是厨房，有些存粮。安心住下吧。”
这一次，她真正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晨光与药香交织的雾气中。
竹屋内再次恢复安静。
顾九渊靠在床头，垂眸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阙剑的剑柄，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清辞默默收拾好药碗，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心中亦是思绪万千。云疏影的出现，仿佛一把钥匙，即将打开一扇通往更加复杂过往的大门。而门后，是真相，也可能是更大的风暴。
但她看着眼前这个重伤未愈却依旧挺直脊背的男人，心中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似乎更加坚定了一些。
无论门后是什么，这一次，她或许不再是孤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