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暗室交锋，各取所需
郝嬷嬷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听竹轩这片看似平静的湖水，瞬间打破了沈清辞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松散氛围。空气重新变得紧绷，含翠和漱玉如同受惊的鹌鹑，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沈清辞也重新披上了那层柔弱怯懦的伪装，每日里更加“安分守己”，不是对着窗外发呆，便是捧着本佛经昏昏欲睡，仿佛真的被王府的威严和郝嬷嬷的严厉彻底慑服，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之下，冷静的眸光却从未停止流转。
郝嬷嬷的回归，绝不仅仅是“照料”那么简单。她是顾九渊最得力的眼线之一，她的到来，意味着顾九渊对她的“关注”和“控制”升级了。那句“莫要引火烧身”的警告，言犹在耳，像一把悬顶之剑。
他在警告她什么？是知道了她与罗辰的接触？还是仅仅因为侯府账本丢失，风声鹤唳，让他变得更加多疑和谨慎？
沈清辞更倾向于后者。如果顾九渊真的掌握了确凿证据，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只是派郝嬷嬷来警告这么简单。他更像是一种直觉性的防备和施压。
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更加小心。罗辰这条线，暂时不能用了。至少在摸清郝嬷嬷的监视力度之前，不能再轻易冒险。
她需要新的突破口。一个能让她了解外界局势，又不至于立刻暴露自己的方式。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郝嬷嬷本身。
这个深得顾九渊信任的老嬷嬷，本身就是一座信息宝库。如何能从她口中，撬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硬来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机会很快来了。
这日午后，郝嬷嬷端来的汤药里，似乎多加了一味黄连，苦得异常。
沈清辞只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将药碗推开，虚弱道：“嬷嬷……这药……今日怎地这般苦……我实在喝不下……”
郝嬷嬷面无表情：“良药苦口利于病。大小姐还是趁热喝了吧。”
“可是……可是真的太苦了……”沈清辞抚着胸口，气息微弱，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喝下去只怕又要吐出来……反而伤了脾胃……嬷嬷，能否……能否帮我寻些蜜饯来甜甜嘴？”
她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带着病人特有的娇气和无助。
郝嬷嬷皱了下眉，似乎嫌她麻烦，但看她那副可怜样子，终究还是对一旁的含翠道：“去小厨房问问，可有蜜饯果子。”
含翠连忙应声去了。
屋内只剩下沈清辞和郝嬷嬷两人。
沈清辞靠在软枕上，气息依旧不稳，看似无意地喃喃低语：“也不知父亲如今怎样了……那粮草调度之事那般繁难……听说又遇到了波折……希望莫要再出什么差错才好……”
她的话语充满了对父亲的“担忧”，完全是一个不谙世事、只知牵挂亲人的柔弱女儿心态。
郝嬷嬷站在床边，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淡淡道：“朝堂之事，非大小姐所能置喙。侯爷自有王爷相助，大小姐安心养病便是。”
“王爷……王爷真的会全力相助父亲吗？”沈清辞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怯怯地看着郝嬷嬷，仿佛寻求 assurance，“可是……可是我听说，王爷近日似乎心情不佳……是不是父亲哪里做得不好，惹王爷生气了？嬷嬷，您常在王爷身边伺候，可知王爷为何事烦心？父亲他……会不会有危险？”
她将担忧、恐惧、以及对郝嬷嬷的依赖和打探，巧妙地混合在一起，听起来毫无心机，只有一片赤诚的“孝心”和“惶恐”。
郝嬷嬷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是一张苍白脆弱、写满惊惧和依赖的脸。
她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板，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王爷的心思，岂是老奴能揣测的。大小姐只需知道，办好皇差，于侯爷而言，便是最大的平安。至于其他……有些水太深，不知也罢，免得徒增烦恼，引火烧身。”
最后四个字，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清辞。
沈清辞心中凛然，知道郝嬷嬷这是在再次警告她，但也隐约透露出一些信息——水太深，不知也罢。这说明账本丢失之事，背后牵扯极大，甚至可能超出了顾九渊最初的预料！
她立刻配合地露出更加害怕的神情，瑟瑟发抖道：“嬷嬷说的是……是清辞多嘴了……我不问，我不问了……我只盼着父亲平安就好……”
这时，含翠端着一小碟蜜饯回来了。
沈清辞就着蜜饯，勉强将那碗苦药喝完，便恹恹地躺下，不再多言，仿佛真的被吓到了。
郝嬷嬷看着她睡下，才端着空药碗离开。
房门关上，沈清辞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虽然郝嬷嬷口风很紧，但她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顾九渊确实因为某事（很可能是账本）心情不佳；此事水很深；父亲办好皇差是当前保命的关键。
这说明，顾九渊暂时还需要父亲稳住粮草大局，不会立刻动他。但账本的丢失，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必须尽快找到那个账本！或者，至少要知道它落入了谁的手中！
可是，被困在这听竹轩，她该如何行动？
接下来的两天，沈清辞依旧安静蛰伏，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她反复推敲着已知的线索：账本、北境军务、李国公、林家、还有那个神秘消失的青灰衣人……
她总觉得，这些事情之间，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连接着。
第三天夜里，她终于忍不住，决定再次冒险联系罗辰。郝嬷嬷监视虽严，但总有疏漏的时候。她需要知道王府外部的最新动向。
然而，就在她准备悄声下床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叩门声！
不是郝嬷嬷惯常的脚步声！也不是含翠漱玉！
沈清辞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滑到门边。
叩门声又响了两下，三长两短，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
是暗号？！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极其低沉的、陌生的男子声音：“王爷有令，请大小姐即刻前往澄心斋偏殿。”
澄心斋？！顾九渊的书房？深夜传召？
沈清辞心中惊疑不定。是陷阱？还是真的有事？
“王爷……有何吩咐？”她试探着问。
“属下不知。请大小姐速速随属下前往，王爷等候多时。”门外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
沈清辞沉吟片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找上门来，躲是没用的。她倒要看看，顾九渊这半夜三更的，又想唱哪一出。
“稍等，容我更衣。”她低声道。
她迅速换上一件深色的外衫，整理了一下头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王府夜行服饰、面容普通的侍卫，眼神锐利，气息沉稳，一看便是高手。他对沈清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转身，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中。
沈清辞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避开巡逻的侍卫，穿梭在王府复杂的廊庑庭院之间。那侍卫对王府的布局极其熟悉，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
很快，一座气势恢宏、灯火通明的殿宇出现在眼前，正是顾九渊处理政务的书房——澄心斋。
侍卫并未带她走正门，而是绕到一处偏僻的侧门，轻轻敲了敲。门从里面打开，另一个侍卫探出头来，确认身份后，让开了通路。
“大小姐请自行入内，王爷在偏殿等候。”带路的侍卫低声道，随即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沈清辞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
澄心斋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肃穆冷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她按照指示，走向西侧的偏殿。
偏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烛光。
她轻轻推开门。
只见顾九渊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站在一扇巨大的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依旧是一身玄衣，身姿挺拔，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听到开门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开口：“把门关上。”
沈清辞依言关上门，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王爷深夜传召，不知有何吩咐？”她垂下眼睫，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顾九缓缓转过身，烛光下，他的面容清晰起来，俊美依旧，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冷厉。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你的药，效果不错。”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沈清辞心中猛地一突！他果然知道了！知道她给了罗辰伤药！
她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惶恐：“王爷恕罪！清辞……清辞只是见那侍卫受伤可怜，一时不忍，才……才将随身带的伤药赠予他……绝无他意！清辞再也不敢了！”
她果断认错，将行为归结为“妇人之仁”和“一时不忍”，试图淡化其背后的意图。
顾九渊看着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时不忍？沈清辞，在本王面前，就不必再演这套了。”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知，你赠药的那个侍卫，罗辰，今日傍晚，被人发现溺毙在后园的荷花池里了。”
什么？！罗辰死了？！
沈清辞猛地抬头，眼中真实的震惊和骇然再也无法掩饰！
溺毙？怎么可能？！她明明只是给了他一些普通的伤药！而且他手臂的伤应该快好了！
是灭口！一定是灭口！有人发现了罗辰在为她打探消息，或者……罗辰无意中探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被灭口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情。”顾九渊观察着她的反应，语气淡漠，“也罢，一个戴罪侍卫的死活，无关紧要。”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但是，你私自接触王府侍卫，打探消息，这笔账，该如何算？”
沈清辞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他在秋后算账！
她咬紧牙关，知道此刻再否认已是徒劳，反而会激怒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迎上顾九渊冰冷的目光，声音虽然依旧带着颤抖，却多了一丝豁出去的平静：“王爷既然早已洞悉一切，要杀要剐，清辞无话可说。只是，清辞不明白，王爷既将清辞困于此地，又不许清辞知晓外界丝毫动静，难道真要清辞做那聋子瞎子，坐以待毙吗？”
她的话语带着指控，也带着一丝不甘的倔强。
顾九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敢如此反问。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坐以待毙？沈清辞，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本王若要你死，你早已死了无数次。”
他踱开两步，语气莫测：“本王留着你，自然有你活着的价值。但你的价值，不在于自作聪明的小动作，而在于……听话。”
他转身，再次看向她，目光深邃：“本王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信息，甚至……给你一定的自由。但前提是，你必须证明你的价值，并且，绝对服从本王的命令。”
交易！他又提出了交易！
沈清辞跪在地上，手指微微蜷缩。她知道，这是危险的机会，但也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王爷想要清辞如何证明？”她低声问。
顾九渊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扔到她面前。
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榆钱巷，李府，暗格，账册。”
沈清辞的心脏狂跳起来！榆钱巷李府！是李国公的府邸！账册！难道就是父亲丢失的那本关键账册？！顾九渊竟然知道它的下落？！而且……他要把这个信息给她？他想让她做什么？
“李国公虽已被控制，但其府邸尚未彻底清查。这本账册，至关重要，必须拿到手。”顾九渊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本王的人不方便再出手，以免打草惊蛇。而你……一个‘病弱’被弃的侯府嫡女，或许有办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拿到它。”
他竟然要她去偷账册！去闯被控制的李国公府！
这简直是让她去送死！
沈清辞猛地抬头，看向顾九渊：“王爷……李府定然守卫森严，清辞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
“那是你的问题。”顾九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本王只要结果。三天之内，拿到账册。做到了，本王便允你日后知晓外界信息的权力，甚至……可以让你亲眼看着林枫和沈清柔的下场。做不到……”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恐惧。
沈清辞看着地上那张纸条，又看向顾九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知道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她将获得前所未有的主动权和复仇的机会。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良久，她缓缓伸出手，捡起了那张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抬起头，看着顾九渊，眼中所有的怯懦和恐惧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和决绝。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清辞，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