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心中的疑虑，走到苏泽床边。
少年因愤怒和刚才那瞬间的恐惧而微微喘息，异兽化的肢体接口处，因情绪激动似乎渗出些许脓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林默的目光落在那狰已开始腐烂的伤口上，甚至能看到些许骨头，他轻声问道：“很疼吧？”
苏泽喘着气，没有回答疼痛的问题，他咬着牙，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门口路明消失的方向低声道：
“那个人叫路明，大概是半个月前被人送到这里的，他来之后，就一直想方设法接近小鸣，绝对没安好心，他身上有股……有股让我从骨头里觉得讨厌和恶心的气息……”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仿佛是一种源于自身痛苦经历和求生本能产生的直觉。
听到苏泽的话，林默心中对路明的怀疑更深了一层，连这个身受折磨的孩子都能感觉到异常，看来这个路明，必须重点留意了。
他没有再多问，而是意念一动，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瓶塞开启的瞬间，一股清新沁人,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灵气顿时弥漫在狭小潮湿的房间内，连空气都似乎清新了几分,这正是之前淬炼星骨时剩下的少许珍贵石钟灵乳。
“服下它，对你有好处。”林默言简意赅。
苏泽一愣，看着那玉瓶中乳白色,氤氲着灵光的液体，即使不识货也知道这绝对是了不得的宝物。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不想欠下如此大的人情：“我……我不能……”
然而林默动作极快，趁他开口的瞬间，手指轻弹，几滴乳白色的灵液已然精准地滴入他微张的口中。
苏泽还没反应过来，那灵液已化作一股温和却势不可挡的暖流滑入喉咙，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瞬间流遍苏泽全身，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剧痛竟然飞速减轻，更令他震惊的是……手臂和腿上那腐烂流脓到让他绝望的创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溃烂，然后快速的结痂，甚至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感，那是新肉在生长！
苏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那只异兽化的手臂，虽然外形依旧狰狞，但那钻心的疼痛确实减轻了大半,他感受着身体久违的的轻松，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苏鸣看到哥哥痛苦的神色明显舒缓，小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哥哥，你好点了吗,是不是不那么疼了？”她转向林默，大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好奇：“大哥哥这是什么神药呀？太厉害了！”
林默将那一小瓶还剩大半的石钟灵乳放到苏鸣小小的手心中，温和地叮嘱道：“这个送给你,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如果你哥哥疼得特别厉害，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就给他滴上几滴，应该能帮他撑过去。”
苏鸣先是一喜，有了这个，哥哥就能少受很多罪了……
但随即看着手中那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玉瓶，又犹豫起来，怯生生地想要递回去，小声道：“这……这太贵重了……我们……我们不能要……”
苏泽也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语气坚定地拒绝：“没错，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们受不起……您已经帮了大忙了……”
林默看着苏鸣那双清澈却写满不安的眼睛，语气温和道：“这东西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大用，但对你哥哥现在的状况很重要,你希望他一直这么痛苦下去，连觉都睡不好吗？”
这句话击中了苏鸣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看了看哥哥虽然缓解但依旧恐怖的手臂，又看了看手中的玉瓶，最终咬了咬嘴唇，紧紧将玉瓶握住，对着林默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哥哥！我们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苏泽也沉默下来，复杂地看着林默，最终低声道：“谢谢。”
林默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去找金如意他们汇合，了解一下那个晕倒孩子的情况。
“大哥哥……请等一下！”苏鸣忽然又小跑着叫住了他。
林默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只见小女孩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五六颗用透明糖纸包裹着,看起来有些廉价的水果糖。
她小心翼翼地挑选着，最后将其中品相最好的三颗高高举起，递向林默。
午后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恰好落在糖纸上,折射出稚嫩而纯粹的光彩。
“这是……这是路明之前偷偷给我的……我都没舍得吃，给你吃。”她的小脸因为羞涩和紧张而泛红……
可她的眼神落在林默眼中却是异常的认真，仿佛献出的不是普通的糖果，而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林默心中微动，他单膝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女孩平行,这时他注意到女孩抬起的手腕内侧有几道淡淡的,细长的旧疤痕，像是被什么锐器反复划伤过。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心里泛起一阵涩意,这疤痕绝对不是意外的磕碰所致，倒像是被尖锐的东西反复划开的痕迹，是过去某个深夜里无声的哭泣，还是被逼迫到绝境时的挣扎……
这么小的孩子，本该攥着糖纸撒娇，却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承受这些，可她此刻眼底没有半分怨怼，只有对自己帮了他哥哥的纯粹感激，这份反差，让他原本平静的心湖泛起细碎的涟漪……
“为什么想给我糖？”他放轻声音，温和地问。
“因为你帮了哥哥，减轻了他的痛苦。”苏鸣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任何杂质，只有满满的感恩……
“你是好人,我……我没有别的东西能谢谢你，只有这个……它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了。”她的话语简单，却重若千钧。
林默感觉喉间有些发紧,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没有接过全部的糖果，只是从她微微颤抖的小掌心轻轻拈起一颗包裹得最用心的糖果，然后说道：“谢谢你的糖，不过一颗就够了，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拿起糖时，他注意到这张糖纸的背面有着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的三个小小的字——给好人，那三个字没有工整的笔划，甚至有些歪斜，却瞬间撞进了林默的心里。
“给好人”……
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记忆的黑暗……原来在这孩子眼中，他是个好人。
他曾以为好人这个词，早在他踏入武道的那一刻起就被彻底焚毁了，那个世界讲究弱肉强食，信奉力量即真理,所谓善恶，不过是胜者书写的注脚。
苏鸣看着那颗被取走的糖心中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但随即又低下头来，声音变得很小，带着一丝恐惧和不安：“大哥哥……我……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祥的人，靠近我的人都会倒霉。”
“院长伯伯为了我们去借药，差点被抓走,哥哥为了救我，变成了这样,还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大叔，他把我们从黑屋子里就出来救了出来，当时他浑身是血，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伤得那么重……”
“大哥哥，你帮了我们，你以后……会不会也因为我而倒霉啊？”她抬起头，眼眶湿润，眼神有些不安。
林默看着女孩眼中深藏的无助与自我否定，心中有些叹息,命运的残酷过早地压在了这个稚嫩的肩膀上。
“小鸣，你听说过星星的故事吗？”林默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我认识的星星里，有一种常被人叫做灾星……”
“其实它们并不是真的带来灾难，只是它们飞得比别的星星更快,更急，它们拼尽全力去撞碎前方挡路的黑暗和陨石，所以在地上的人看起来才觉得是它路过之后，才有了灾难和碎片，只是人们不知道的是它其实是在清理道路，让灾难缩小，准确的来说它是个大福星。”
他顿了顿，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她手腕上那些淡化的疤痕：“这些，还疼吗？”
苏鸣下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拽了拽试图遮住那些伤疤，摇摇头说道：“早就不疼了,哥哥说再疼也不能哭，要忍着，不然……不然哭声会把坏人引来的。”她说这话时，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林默抬手极其轻柔地覆在女孩的头顶，那里有一小块头皮裸露着，那个部位没有头发，皮肤颜色也与周围有所不同，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扯掉了一块，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林默知道那里估计永远无法再生长出来新的头发了，年纪小还好，如果年纪大了多么影响女孩子的颜值啊，林默在心中有将异兽教狠狠骂了千把百遍……
“小鸣听我说,这个世界不像童话书里画的那么美好，没有童话故事里的欢乐，更没有满地阳光和糖果，”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但也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谁靠近谁就会倒霉的恶毒诅咒。”
“那……那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茫然地问，眼中充满了困惑。
林默看着她，认真地说：“它像一间很大很大，但还没完全建好的房子。”
“有时候会有些坏蛋偷偷拆走几块垒好的砖头，留下窟窿让冷风和雨水灌进来。我们能做的不是责怪自己为什么站在窟窿下面，而是努力去找新的砖块把窟窿补上，或者在找到砖块之前，先学会用自己的后背和勇气，去暂时挡住那些窟窿。”
“可以害怕，也可以哭，因为害怕和哭是正常的，但不能哭太久，因为哭久了会没力气，会让更多的冷风灌进来，也会让自己更冷。”
女孩似懂非懂，林默的话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她黑暗的心房。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里的那个小玉瓶，小声问道：“大哥哥，那你以后……你帮我们挡住了风，你以后也会被窟窿里的风吹到吗？”
林默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纯净又担忧的眼睛，忽然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一定不是我倒霉”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和自信“那一定是我运气太好，撞上了某颗飞得太快,太急的星星，而它在我怀里碎成了——”
他指了指她手心的糖，“——就像这样的，甜甜的糖。”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背对着窗外漏进来的微光，投下的影子笼罩住小女孩却不像阴影，反而像一堵温暖可以依靠的墙。
“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哥哥。”林默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告诉你哥哥——”
苏鸣抬起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充满了期待。
“好好活着，不要放弃希望,他身上……那种异兽化的问题，或许……有办法可以解决。”
“真的吗？！”苏鸣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惊喜点亮，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真的，比真金还真。”林默肯定地点头。虽然他知道这可能会很艰难，但他不愿扼杀这丝刚刚燃起的希望。
“太好了，哥哥有救了！谢谢大哥哥！”苏鸣激动得小脸通红，转身飞快地跑回房间，迫不及待的要去和哥哥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看着女孩雀跃的的背影，林默嘴角微微上扬,孩子的快乐总是如此简单而纯粹，能冲淡世间许多阴霾。
他并没有欺骗她，前世的昆仑大学就进行过关于异兽教畸形儿的研究，最后让他们研究出来了净化人体内异兽血液和敲除染色体上的异兽基因的方法。
不过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就是不知道对于苏泽这种情况有没有解决办法。
不过昆仑武道大学，有着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论科学研究，他们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想来对于这种问题会有办法的。
看着眼前逐渐消失的身影，他将那颗糖重新包好收进储物戒中。
他知道从此以后这颗糖会一直放在他的空间戒指里，不会吃也不会丢。
它不再是一颗糖,而是一段刻在他心口的誓言：
我或许成不了真正的好人，但我绝不能辜负那个相信我是好人的人。
当他对女孩说出灾星其实是撞碎黑暗的流星时，说的何尝不是他自己？
他原本就是一颗不肯熄灭的星，哪怕燃烧殆尽也要在坠落前撕开一片夜幕……而现在，他更明白了——
照亮别人的光，有时也会被别人点亮。
毫无疑问，苏鸣这个女孩的笑容彻底印在了林默的心中，永远无法磨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