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院的梧桐叶扫过青石板,我蹲在廊下,看着小芽抱着个缺了口的瓷碗,盯着碗里的桂花粥发怔。
她睫毛沾着晨露,眼睛却像蒙了层雾,粥勺在手里转了三圈,始终没往嘴里送。
小芽?我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她猛地一颤,碗摔在地上,米浆溅到我裙角。说、说出来......她突然喃喃,声音像被揉皱的纸,说出来就不痛了......
院外传来细碎的低语,我抬头望去——东厢的小柱子、西厢的阿桃,十几个孩子都站在廊下,目光直勾勾盯着天上的残月。
他们的声音叠在一起,像无数根细针往耳朵里扎:说出来......说出来......
晚月!我提高声音唤侍女,把孩子们带回屋,关紧窗!
可那些孩子像没听见似的,有个穿灰布衫的男孩踉跄着往院外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偷过厨房的糖......阿娘打我时我不该哭......
小柱子!我扑过去抱住他,他后背滚烫,汗浸透了粗布衣裳。
清棠姑娘。
闻香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腰上挂着十八个铜铃小罐,此刻正蹲在地上,鼻尖几乎要贴上小芽的鞋尖。残丝寄魂。他扯了扯花白的胡须,这心蛊没斩干净,母株虽死,残丝顺着他们的呼吸扎进魂魄里了。
我喉间发紧:能解么?
反真香。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灰绿色粉末撒在掌心,每日寅时熏蒸,能压着蛊丝不往上窜。可他的指甲掐进掌心,但压不住根——这些孩子被训练成真言容器了,他们的舌头比测谎仪还灵,说不出假话。
我攥紧腰间玉尺,那是母亲留下的,此刻凉得刺骨。
若他们永远说不了谎,往后被人逼问隐私、套取秘密......我望着小柱子泛白的嘴唇,突然想起地窟里那些自戕的护卫——言婆用做刑具,这些孩子会变成更锋利的刀。
小姐。
断舌僧的虚影从房梁垂落,他喉部缠着渗血的布条,只露出一双冷得像冰的眼睛。你斩了蛊,没破局。他的声音像石子落进深潭,言婆恨的是世人拿当刀,你要胜她,不是禁言,是教他们——何时该真,何时该假。
我猛地抬头,他的虚影被风一吹,碎成几点星光。
第二日清晨,我牵起小芽的手。
她的手指细得像竹枝,沾着我掌心的温度,却还是凉的。小芽,我蹲下来与她平视,若有人问你昨夜做了什么,你说......梦见飞了吗?
她瞳孔骤缩,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可我没飞......
但你想飞,对吗?我摸了摸她发顶,那里还沾着昨夜熏香的灰,你趴在窗台上看麻雀,看了整整一盏茶的时辰。
她睫毛颤了颤,小手指绞着我的裙角:我......我想飞。
那你就说,你梦见自己变成小鸟,飞过城墙,看见山那边的桃花开了。我替她擦掉嘴角的粥渍,这不是坏的谎话,是让你心里舒服的谎。
她抿着嘴想了很久,忽然露出个极淡的笑:梦见飞了。
话音刚落,她眉心窜出根黑丝,像被火烧了似的断裂。
小芽弯下腰,地咳出一口黑血,我忙用帕子接住,那血里裹着半根细如发丝的蛊虫。
成功了!老画师举着狼毫笔冲进来,他的砚台还沾在袖口,小芽的眼睛亮了!
我抬头看她,她正盯着院角的麻雀,眼睛里有了活气。
接下来七日,静院的梧桐叶落了七次。
我搬来矮桌,让孩子们围坐着,教他们护人之谎阿桃的阿娘病了,有人问起,你就说阿娘在晒被子避祸之谎小柱子,若有陌生人问你相府后门在哪,你说你是捡来的娃予希望之谎大家一起说——明日会出太阳,我们的阿爹阿娘会来接我们。
每教一句,就有一个孩子咳出黑血;每咳出黑血,系统在识海震动一次:【话术反击】进度:78%→85%→92%......言语之力,归于本心。
第七夜,我站在廊下看月亮。
血月比前日多了三道裂痕,像蛛网爬满天空。
老画师举着灯笼凑近我:小姐,钦天监的人在街头说天口开,主帝王失德,百姓都在议论呢。
我摸了摸发间玉簪,母亲临终前的话还在耳边:清棠,要做掌刀的人,别做刀下的肉。
第八夜,我登上相府最高的摘星楼。
夜风卷着桂香扑来,城下的灯火像散落的星子。
我捏碎一枚梦舌草种子,看着绿汁顺着指缝滴落——这是言婆最得意的真话草,现在该用它来种谎了。
今夜,我要说一个大谎。我深吸一口气,声音裹着内力传向四方,我从未爱过顾昭珩!
心口突然像被撕开道口子,银茧在胸口灼烧,记忆碎片簌簌坠落——顾昭珩第一次吻我,是在桃树下,他的唇带着桃花酿的甜;他第一次抱我,是在荷花池边,水浸透了他的玄色锦袍,可他的体温比阳光还烫......这些画面像被揉皱的纸,渐渐模糊成一片白。
轰——
头顶传来裂帛般的声响。
我仰头望去,血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碎片像流火坠向云端,却在半空停住,拼成八个金光大字:真话杀人,谎言救人。
城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有人跪伏在地,有人举着灯笼奔走相告。
我扶着栏杆喘气,嘴角渗出血,却笑了。
言婆的执念附在血月上二十年,如今被我用戳破——原来最锋利的刀,不是真话,是人心的选择。
清棠。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顾昭珩倚着栏杆,玄色披风沾着血渍,脸色白得像纸。
他手里端着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你说不爱我,可你的心跳......他伸手按在我心口,比上次见我快了三成。
我接过茶盏,茶水微烫,舌尖尝到一丝腥甜——是他的血。
系统在识海炸响:【顶级谋士·心战统帅】融合进度:94.8%——最终融合不可逆。
他替我擦掉嘴角的血,指腹擦过我唇畔:我在双生渊听见你说第三句话时,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他的眼尾泛红,但我没想到,你会用初吻的记忆换这个局。
我低头喝茶,眼泪掉进茶盏里,荡开一圈涟漪。
窗外,血月碎片彻底消散,新月如钩挂在天际。
可就在月牙尖端,我瞥见一点极淡的黑芒,像谁在云端睁开了一只眼。
睡吧。顾昭珩抱起我,脚步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明日还要去静院看孩子们。
我靠在他怀里,闻见他衣襟上的血锈味,突然想起小芽今天教其他孩子说梦见飞了时,脸上的笑。
第二日清晨,我推窗望去。
静院的梧桐叶上沾着露水,十几个孩子围坐在石桌旁,小芽正认真地教小柱子:你要说,你梦见自己变成蝴蝶......
他们的呼吸间还飘着淡淡腥气,像雨后翻出的泥土味。
我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正沿着青石板,往静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