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枚“守玺”铜牌,指腹摩挲着斑驳的古篆,心头像压了一块浸了寒水的铁石,沉得发疼。
小引带来的消息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来回拉扯——归尘堂废墟被人动过。
那地方本是前朝秘档司旧址,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烧了三日不灭,连砖缝里的字迹都被烤成了焦黑粉末。
如今竟有人半夜潜入,在灰烬里翻找什么?
还特意留下一枚铜牌……是挑衅,还是指引?
我不信巧合。
尤其是当“守玺”二字映入眼帘时,系统界面悄然浮现:【线索链激活:帝室湮灭程序·第一环】。
“备马。”我转身就走,声音冷得没有一丝起伏,“去城南破庙。”
小引惊慌:“小姐,那边是流放罪臣的死地,夜里常有野狗啃骨,疯子成群……”
“正因如此,才藏得住活口。”我掀开帷帽,目光扫过她颤抖的脸,“我要找的人,叫周舍人。二十年前,他是唯一没被处死的誊录官。”
顾昭珩昨夜已派人暗查档案残卷,拼出零碎片段:先帝曾下令销毁一批“悖伦诏令”,其中一份密报提及“双生女现世”。
而负责誊录备份的周舍人,本应随档共焚,却在刑场最后一刻被秘密赦免,流放北境苦寒之地。
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再见过他。
直到三日前,有人看见一个披着破毡的疯老头,在城南土地庙啃树皮。
马车颠簸在青石巷中,天色阴沉得如同浸了墨汁。
破庙到了,断檐残壁间爬满枯藤,门框歪斜,仿佛随时会塌下来埋了这具空壳。
我踏入庙内,霉腐之气扑面而来。
草堆深处,蜷缩着一个人形。
衣衫褴褛,头发结成团,脸上糊满污垢,嘴里不停喃喃:“不能写……写了就要烧……烧了还要吃灰……吃灰啊……”
正是周舍人。
鲁老五跟在我身后,手中紧握阴纹刀,刀身微震,似感应到某种隐匿多年的怨念。
我缓缓蹲下,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瓷杯,倒入温水,指尖轻轻一弹,一缕极淡的灰粉无声溶入水中——那是我早前命人从罪魂碑回音瓮中提取的“醒魂灰”,专取枉死者执念精华炼制,能短暂唤醒深埋记忆,但代价极大,稍有不慎便会彻底撕裂神志。
我把杯子递到他唇边:“喝下去,就不冷了。”
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停下呢喃,直勾勾盯住我。
那一瞬,我竟在他眼里看到一丝清明,如黑夜裂开一道细缝,透进一线月光。
“你是那个……”他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骨,“没死成的孩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还记得。
我点头,嗓音轻缓:“我来,是为了听你说完那天的事。”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接过杯子,一口饮尽。
刹那间,他身体剧震,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双眼暴睁,瞳孔剧烈收缩。
然后,他开口了,语速极快,仿佛怕被人打断:
“癸卯年七月初七……子时三刻……产房血光冲顶……接生婆跪在地上哭,说‘两个都活着’……王氏当场昏厥……可第二天就说……只活了一个……”
他的手指突然抽搐起来,猛地伸出,在泥地上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紧接着,他又抓挠自己额头,指甲刮过皮肉,留下血痕:“他们让我抄七遍‘沈清瑶为嫡长’……一遍比一遍字大……最后一遍……墨是红的……是红的啊!”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不是调包婴儿。
是直接伪造生死!
原主根本没死在荷花池那晚——她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被宣告“从未存在”。
官方记录被篡改,生死簿上抹名,族谱不留痕。
而真正的庶女沈清瑶,却被立为嫡长,享受尊荣二十载。
这是比谋杀更狠毒的手段——让你从世间消失。
系统提示骤然跳出:【逻辑推理·时间锚定启动——匹配异常仪式窗口:换魂祭,需至亲之血为引,阴阳交替之时行法,持续三日】。
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遗诏上的日期——“必以血洗之”,与周舍人所述产辰仅隔三日。
原来所谓的“淹死”,不过是献祭仪式的最后一环。
她们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我的魂,用来镇压所谓“逆命之胎”对龙脉的冲击。
可笑的是,先帝临终用死人之血写下“棠者,非祸也,乃解局之人”——他终究明白了,但他已经来不及救我。
“还有谁参与?”我压低声音追问,“主持仪式的是谁?青鸾阁的人?还是……太卜局?”
“别问了!”老人突然暴起,双目赤红,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之物,“他们会杀我第二次!他们会烧我的舌头!烧我的骨头!吃我的灰!”
他尖叫着,猛地转身,一头撞向墙角石柱——
“砰!”
沉闷声响中,他软倒在地,额角鲜血直流,昏死过去。
我冲上前探他鼻息,尚存一缕微弱气息。
“带回去。”我对鲁老五沉声下令,“找最隐蔽的院子,布三层守卫,不准任何人靠近。”
鲁老五抱起老人,阴纹刀嗡鸣不止,似在警示某种未散的阴力。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破败庙宇,目光落在灶台方向——那里灰烬未清,砖缝错位,隐隐透出一股陈年墨臭。
但我没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只低声吩咐小引:“把这里看牢了,一粒灰都不准少。”
转身离去时,风穿过断壁,吹起我斗篷一角。
袖中铜牌冰冷如铁。
而我心里,已燃起一把焚天之火。
有些账,该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清算。
我命人将周舍人带回沈府暗院,安置在早已清空的“听雪庐”——那里地势偏僻,四面环竹,布有我亲自设下的三重禁制符阵,连一只飞鸟都难逃感知。
鲁老五守在外间,阴纹刀横于膝上,刀身仍微微震颤,仿佛那疯老头体内残留的怨念还未散尽。
而我,转身便带人重返城南破庙。
夜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破庙比来时更显阴森,断壁残垣间似有低语回荡,像是无数未焚尽的诏书在灰烬中哭泣。
我不信鬼神,但此刻,连空气都凝滞得不正常,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黑暗深处死死盯着我。
我在灶台前蹲下,指尖抚过砖缝——就是这里,那股陈年墨臭格外浓烈。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第三块青砖边缘轻轻一撬。
咔哒一声轻响,夹层弹开,一股焦糊气息扑面而来。
半卷烧焦的手札静静躺在里面,纸页蜷曲发黑,边缘被火焰吞噬大半,却仍有几行字迹顽强留存。
我屏住呼吸,将它摊在月光下。
“魂契……以血为引,红绳系命……逆胎冲龙脉,唯换魂可解……”
“龙脉偏穴,需镇于地气交汇之处……七日不绝,命格易主……”
我目光一寸寸往下移,心跳却越来越慢,像是被无形之手攥紧。
直到看见末尾那一行小字——
“换魂非换身,乃夺其命格,赋于庶裔。”
指尖猛地一颤,几乎捏不住那薄脆纸页。
不是我冒名顶替了谁的人生。
是有人亲手撕碎了我的天命,把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身份、血脉、尊荣、命运——尽数剥离,硬塞进另一个女人的身体里!
沈清瑶……她根本不是什么侥幸活下来的庶女。
她是被“赋予”了我命格的人。
而真正的我,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被定义为“不该存在”。
胸口一阵剧烈起伏,怒意如岩浆般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系统界面骤然浮现:【逻辑推理·命格重构模型加载中……侦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来源:皇陵地脉】。
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
现在愤怒没用。我要的是证据,是真相,是一击致命的反杀。
当夜,我独自一人踏入沈家族祠。
冷香燃起,烛火摇曳,映得祖宗牌位影影绰绰,如同窥视的幽灵。
我将手札残页贴于罪魂碑面,指尖掐诀,低念:“千丝引,通幽。”
刹那间,碑面泛起幽蓝微光,细密纹路如血管般蠕动起来。
那是我以“醒魂灰”与“阴文秘法”炼成的招魂术,能牵引当年亡者残念,哪怕一丝执念也不放过。
风忽止。
回音瓮嗡鸣不止,像是有万千冤魂在瓶中撞击嘶吼。
然后——
一道细弱女声,断续响起:
“红绳……断了……魂回不去……她在井底哭……可没人听得见……”
我猛然起身,脊背绷直:“是谁?!说清楚!谁在井底?!”
寂静。
再无回应。
只有回音瓮余震未歇,嗡嗡作响,像在警告我不要再问。
系统低语浮现:【侦测到高频执念波动——目标锁定:换魂嬷嬷鬼影,活跃区域:皇陵西北向,地下三百步】。
我握紧袖中那枚玉玺残角,指节发白。
原来如此……她们以为一把火烧了记录,就能抹去所有痕迹。
可她们忘了,有些债,刻在地脉里,埋在骨血中,哪怕百年不语,也终会开口。
我缓缓抬头,望向窗外深沉夜色——那一端,是巍峨皇陵的轮廓,静默如巨兽伏卧。
“既然你不愿说出真相,”我低声开口,声音冷得像霜刃出鞘,“那我就亲自走进那座坟。”
“看看谁才是——被偷走人生的人。”
风穿堂而过,吹熄最后一盏灯。
祠堂陷入黑暗。
而在皇陵深处某处,无人知晓的地底夹层中,一口锈迹斑斑的铜铃,忽然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