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影绘筒的手沁出薄汗,水晶镜片还带着林修远扭曲面容的温度。
小荷点着烛火凑过来时,我闻到她身上沾的绣线香——她方才急着翻找特制丝绢,撞翻了绣筐。
小姐,这影绘转刻要赶在卯时前完成。她指尖捏着半卷雪缎,发尾沾着线头,鲁师傅说织语阵的香引得用月桂芯,我让厨房现剥了二十支。
我摸出袖中暖炉塞给她:手别抖。目光扫过暗室里的铜壶滴漏——子时已过,离绣行集会只剩五个时辰。
顾昭珩被困北疆的信还在暗格里,此刻他的虎符不在我手中,我只能靠自己的针和这卷影绘。
鲁老三蹲在织语阵前调试机关,铜制的香道被他磨得发亮:沈娘子放心,改良后的双筒能同时投影三幅画面。
那林修远不是爱绣吗?
我在阵里加了刺槐粉,等他的影像出来,满场都会闻到血锈味——比真血还真。
他抬头时,我看见他眼角的细纹里沾着金粉,那是调试影纱时蹭的。
这个总说机关匠只认铜铁的老匠人,此刻眼里烧着某种狠劲——就像当年他女儿被人贩子拐走时,蹲在京兆府门口刻了三天三夜寻人图。
小荷的手在丝绢上飞针,影绘筒的影像透过油纸映在绢面,她要把动态的影子绣成可显影的暗纹。
我盯着她颤动的睫毛,忽然想起原主房里那个笨手笨脚的小丫鬟——如今这双手,能在半柱香内绣出并蒂莲的活眼。
好了。小荷将丝绢轻轻放进檀木匣,绢角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鲁师傅,香引。
鲁老三将三枚月桂芯插进阵角,火星溅起时,我听见他低声说:让那疯子的丑态,替我女儿出口恶气。
次日卯时三刻,绣行集会的彩绸还没挂全,我捧着裹红绸的檀木匣踏进松月楼。
楼里飘着新焙的茶饼香,可当我在主位站定,满场的寒暄声突然像被剪刀剪断的线。
今日请诸位来,看一幅活的绣。我掀开红绸,丝绢在晨风中展开。
楼里不知谁轻笑了一声:沈娘子又要展新绣?话音未落,丝绢突然泛起涟漪——林修远的脸浮现在布面,他的左眼尾爬着蜈蚣似的疤,嘴唇正印在《棠雪图》的梅花上。
那是相府的摹本!有人喊。
全场静得能听见茶盏里水纹的轻响。
我盯着最前排的秦玉霜,她的指尖掐进了绣帕,眉峰皱成针脚——林修远曾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画面突然一转,林修远撕开衣襟,胸前的刺青像团凝固的血。
围观的绣娘倒抽冷气,有个小丫鬟直接撞翻了茶盘。
那刺青不是别的,正是《棠雪图》的残章,针脚歪歪扭扭,像是用钝针硬刻进皮肉的。
他爱的不是我。我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是他梦里那个不会呼吸的傀儡。
丝绢突然发出轻响,林修远的嘶吼从织语阵里炸出来:你们都玷污她!
只有我,把她绣进了骨头里!
亵渎!东市最有名的孙绣娘猛地掷出银针,银尖擦着我的鬓角扎进柱子,沈娘子当年拒他学绣,是怕脏了这门手艺!
他倒好,用血来学?
疯了!
真疯了!
秦玉霜的大弟子突然跪下来,眼泪砸在青石板上:师父,他上月还说要给师门争光......
楼外的风卷着落花扑进来,我看见人群里有个灰衣老妇在发抖。
她怀里揣着个布包,指甲缝里沾着香灰——是梦婆柳氏。
沈娘子!她突然踉跄着扑过来,膝盖撞在台阶上发出闷响,奴婢不敢啊!
那夜有人持刀逼我调换您的安神香,说是让她睡深些,好让公子入梦......
她抖着手掏出半包残香,暗黄色的粉末撒在丝绢上。
鲁老三冲过来捏起一点,放在鼻下闻了闻,瞳孔猛地收缩:梦引散!
掺了曼陀罗的,能让人意识模糊......
我指尖抵着案几,凉意顺着木纹爬进骨头缝——原来他不仅在暗室里痴狂,连梦境都成了他的绣绷。
小荷。我声音稳得像钉进墙里的绣针,把改良的织语卷分送各大绣坊。
附言:凡用此香者,皆助纣为虐。
小荷捧着木匣跑出去时,我听见楼下有人喊:快看!
街角的影纱在放林公子的刺青!
午后的风里飘起童谣,是几个孩童蹦跳着唱的:林家郎,针作骨,偷梦偷魂不偷福。
当夜,绣坊的烛火只剩一盏。
我捏着银针坐在案前,突然掌心一震——那根陪了我三年的银针在发烫,像被扔进了熔炉。
记忆像被撕开的绣绷,原主的最后一瞬涌进眼眶:荷花池的水漫过她的口鼻,王氏的金步摇在岸边闪着冷光,苏晚晚的哭腔像假山上的蝉鸣。
而林修远站在假山后,灯笼的光映着他发红的眼,他笑着举起灯笼,照亮她下沉的脸:别怕,我这就来接你。
我猛地睁眼,额角的汗滴在丝绢上,晕开一片水痕。
窗外的月亮像枚银绣针,扎在天幕上。
我摸出影绘筒,对着月光转动镜片——林修远的脸在水晶里扭曲,像团化不开的墨。
你想要我的命?我对着影子轻声说,好啊——那就让全城都知道,你是怎么一点点吃掉它的。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玄影。
他的佩刀碰在门框上,发出轻响:小姐,林府旧宅的老狱卒找到了......
我抬头看他,他的眉峰压得很低,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下去。
夜风卷着童谣飘进来:林家郎,针作骨......
我捏紧了银针,针尖在掌心压出红痕。有些秘密,该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