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的命令,比草原上最毒的寒风刮得更快。
天狼部的铁骑如一群嗅到腐肉的秃鹫,从王帐呼啸而出。
他们不为抗击瘟疫,也不为寻找解药。
他们的刀锋,对准了那些在瘟疫中痛苦挣扎的“同胞”。
天狼部万夫长巴图,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对着身后上千名精锐骑兵咆哮。
“七先生有令!”
“任何出现瘟疫的部落,即刻封锁!”
“敢有踏出营地半步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怜悯。
“他们是沾染了天谴的废人,只会把灾祸带给我们尊贵的天狼部!”
“他们活,我们就得死!你们选哪个?”
“杀!”
“杀!”
“杀!”
野兽般的嘶吼撕碎了草原最后一点温情。
……
红狐部落。
首领哈丹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那道缓缓压近的黑色死亡线,眼球里布满了扭曲的血丝。
他的身后,是成堆倒毙的牛羊,是孩子们因饥饿发出的猫叫般的哭声,是弥漫在整个部落上空,那股甜腻又绝望的腐臭。
“阿爸,我们……真的要被抛弃了吗?”
哈丹的儿子,一个刚成年的少年,声音都在发颤。
哈丹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攥着那张来自朔州的公告,粗糙的纸张几乎要被他手心的汗水浸透。
上面的汉字他认不全,但他看懂了那份公告给出的选择。
向北,是天狼部冰冷的弯刀。
向南,是镇北王府未知的承诺。
一个是确定的死亡。
一个是渺茫的生机。
“噗通!”
哈丹沉重地双膝跪地,朝着南方朔州的方向,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长生天在上!若汉人是骗子,便让我哈丹的灵魂永坠地狱!”
“可若他们能救我的族人,我哈丹,愿为那位王妃牵马执鞭,永不背叛!”
他猛地站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吼。
“所有红狐部的男人!拿起你们的武器!”
“我们不去送死!我们去求生!”
“向南冲!冲过去,我们就能活!”
几乎是同一时刻。
草原的另一端,黑熊部落的营地外,一场血腥的屠杀正在上演。
“救命啊!我们只想活下去!”
“巴图!你忘了去年冬天是谁家借了三百只羊给你吗?!”
“我们是兄弟啊!”
面对昔日邻居的哭喊哀求,天狼部的万夫长巴图面无表情,仅仅是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七先生说了,牺牲你们,是为了草原更好的明天。”
“你们的死,是荣耀。”
冰冷的刀锋落下,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
他身后的弓箭手拉满了弦,将箭矢对准了那些拖家带口、试图冲破封锁线的牧民。
箭雨落下。
哭喊声,戛然而止。
草原之上,出现了最荒诞的一幕。
一边,是天狼部的军队,正用最锋利的武器,将自己的同胞圈禁在死亡的牢笼里,任由他们腐烂,化为尘土。
另一边,一支奇怪的队伍,正逆着逃难的人流,朝着瘟疫最核心的区域前进。
他们穿着厚厚的白色麻布罩衣,从头到脚包裹得密不透风,脸上还戴着鸟嘴形状的古怪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冷静的眼睛。
他们,是黛玉派出的“镇北王府草原医疗队”。
当这支队伍抵达红狐部落的营地时,迎接他们的是一张张惊恐又警惕的脸。
哈丹手持弯刀,挡在所有人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
医疗队的领队,是一名年轻的潇湘卫,她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被风吹得有些干裂却英气十足的脸。
她没有一句废话,只是挥手让人打开了身后带来的一个大木箱。
箱子里没有武器,而是一袋袋白色的粉末,一坛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烈酒,还有一包包弥漫着苦涩气味的草药。
“奉林王妃之命,前来救人。”
她的声音清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现在,所有人听我命令!”
“第一,将所有病死的牛羊,集中拖到下风口,挖两丈深的大坑,全部推进去!”
“第二,将石灰粉撒满尸体,然后立刻填土,用尽全力压实!”
“第三,所有接触过病畜的人,立刻用烈酒和皂角洗手!你们身上穿的皮袄,全部脱下来,用开水煮沸!”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红狐部牧民们从未见过的严谨与权威。
他们都听傻了。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草原上,他们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不祭祀?不求神?
靠挖坑和洗手,就能赶走天谴?
众人怀疑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那名潇湘卫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你们可以不信。”
“那就等着跟你们的牛羊一样,口吐白沫,烂穿肠子,慢慢等死。”
“或者,照我说的做。”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王妃说了,命是你们自己的,怎么选,你们自己定。”
说完,她重新戴上面罩,带着医疗队的人,开始在营地外围搭建隔离区,将那些已经出现症状、浑身发烫的病人,一个个强行带了进去。
哈丹看着这群汉人有条不紊的行动,看着他们处理尸体时那专业又冷静的姿态,那种对死亡毫无畏惧的镇定,让他心中的某个部分,彻底崩塌了。
“都他娘的别愣着了!”
他一脚踹在身边还在发呆的族人屁股上。
“按汉人大人们说的做!挖坑!烧水!”
“想活命的,就给老子动起来!”
这场瘟疫,悄然间,变成了一场争夺人心的战争。
李琰的武器,是恐惧和屠刀。
黛玉的武器,是秩序和希望。
半个月后。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红狐部落的营地时,人们惊喜地发现,已经整整三天,没有一头新的牛羊倒下了。
隔离区里,那些原本奄奄一息的病人,在喝下苦得让人舌头发麻的汤药后,竟然奇迹般地退了烧。
孩子们久违的笑声,重新在帐篷间响起。
哈丹跪在地上,捧起一把干净的草料,泪水淌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活下来了。
他们,真的活下来了!
部落里最年长的巫师,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那名潇湘卫面前,对着她,对着她身后所有穿着白色罩衣的医疗队员,行了草原上最重的五体投地大礼。
“不是天谴……不是天谴……”
老巫师泪流满面,用嘶哑的声音向所有族人宣告。
“是长生天听到了我们的祈求!”
“她派来了神女,拯救她的子民!”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所有力气,喊出了一个称号。
“林王妃,是草原的神女!是草原的白月光!”
“林王妃是草原的白月光!”
这个称号,像一颗投入枯草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部落。
绝处逢生的牧民们,用最虔诚的姿态,向着南方朔州的方向,一次又一次地跪拜。
他们膜拜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天狼神,而是那位给予他们新生,给予他们希望的汉人王妃。
这个消息,比瘟疫本身传播得更快。
那些还在观望,还在犹豫,还在李琰屠刀下瑟瑟发抖的中小部落,彻底疯了。
“红狐部活下来了!”
“汉人的药真的有用!”
“七先生把我们当牲口,可林王妃把我们当人看!”
“反了!我们反了!”
“去他娘的天狼部!老子要去投靠林王妃!”
忠诚,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数以万计的牧民,扶老携幼,赶着所剩无几的牲畜,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破了天狼部的封锁线,浩浩荡荡地朝着朔州涌去。
他们眼中不再有恐惧,只有对生的渴望,和对那位“白月光”的无限向往。
天狼部,王帐所在的山巅。
李琰一袭月白长袍,独自站在凛冽的寒风中。
他俊美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山下,那一片片曾经属于他的部落营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南移动,最终汇入朔州城外那片巨大的、宛如星海般的营地。
他输了。
在这场争夺人心的战争中,他输得一败涂地。
那个远在朔州城内的女人,未动一兵一卒,未杀一人,却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最看重的东西——人心。
“呵。”
许久,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那笑声里,是彻骨的寒意,是被彻底触怒的疯狂。
“仁慈?”
“真是可笑又可爱的武器。”
他缓缓转身,看向身后单膝跪地的万夫长巴тy,那双死水般的眼眸里,终于燃起了毁灭一切的火焰。
“传令。”
“集结天狼部所有能上马的男人。”
“既然她想要这些垃圾,那我就把这些垃圾,连同她一起,埋葬在朔州城下。”
他嘴角的弧度缓缓咧开,透出一种极致的残酷。
“我倒要看看。”
“当她的鲜血染红这片草原时,她还是不是他们心中那轮……皎洁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