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医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熟练地拿起器械,清理伤口周围和断裂的线头。“铁路同志,你躺好,我给你局部注射麻药。”
“不用麻药了。”铁路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正准备麻药的小李护士手一抖,无措地看向吴医生:“吴医生,这……”
吴医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铁路同志!你这是在跟谁闹脾气?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伤口需要重新缝合十几针,不用麻药,万一你因为剧痛下意识挣扎,会导致更严重的撕裂,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王庆瑞看着铁路倔强的侧脸,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叹了口气,替铁路解释道:“吴医生,是不是……医院的麻药储备不太够了?”
吴医生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否认,只是忧虑地说:“王庆瑞同志,这不是麻药够不够的问题,是风险问题!铁路同志这个伤口很深,缝合过程不短,不用麻药,常人根本忍受不了!”
“来吧,吴医生。”铁路抬起眼,目光里有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我保证不动。”
王庆瑞看着老战友的眼睛,读懂了里面那份决绝和隐忍,他咬了咬牙,对吴医生说:“吴医生,您缝吧!他……他能忍住。我在这按着他点儿。”
吴医生看着眼前这两个执拗的军人,又看了看确实不宽裕的麻药储备,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铁路同志,请你一定配合,千万不能动!”他又对小李护士吩咐:“准备好止血钳和纱布,随时准备应对。”
缝合开始了。针尖刺穿皮肉,羊肠线拉扯着伤口边缘。铁路的身体在针扎入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双手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但除了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他真的一动未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王庆瑞站在床边,一只手虚按在铁路未受伤的肩膀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他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别开脸,不忍再看那皮肉被穿刺拉扯的场景。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当吴医生终于剪断最后一根线,长长舒了一口气时,病房里紧张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才骤然松弛下来。“好了,这次一定要好好休息,绝对不能再让伤口崩开了!”吴医生的声音也带着一丝疲惫。
铁路虚脱般地松开了攥着床单的手,声音微弱:“谢谢吴医生,给您添麻烦了,您快去忙吧。”
王庆瑞连忙替铁路盖好被子,将吴医生和一脸惊魂未定、满眼敬佩的小李护士送出门外,又赶紧折返回来。他关上门,压低声音,又急又气地骂道:“铁路!你他妈的真是不要命了!你以为你是关公啊还能刮骨疗毒?不用麻药,你逞什么能!”
铁路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用沙哑得厉害的嗓音低声说:“……还好,没多疼。”
“放屁!”王庆瑞根本不信,但他看着铁路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满肚子的火气又化成了无奈和心疼,他重重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在床边,“说吧,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跟诈尸似的坐起来?”
铁路沉默了片刻,才极其郁闷地低声嘟囔:“……梦见班长了。”
“又梦见班长了?”王庆瑞一愣,“梦见班长你激动什么?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铁路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和烦躁:“……班长他……他又跟那个一直在一起的小屁孩手拉着手,有说有笑的……”
王庆瑞一听,简直哭笑不得,瞬间觉得铁路这醋吃得简直不可理喻:“我当是多大的事呢!不就梦见班长跟个孩子手拉手吗?那不就是个梦吗?再说了,就算班长真活着,喜欢哪个孩子,跟哪个孩子亲近,那不也正常?你至于吗你!”
铁路干脆把头扭向墙壁,不想再搭理王庆瑞了。他心里堵得难受,那种自己最珍视的人被别人“抢走”的恐慌和失落,王庆瑞这种粗线条的家伙怎么会懂?
王庆瑞看他这样,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语气软了下来,劝道:“行了行了,我说错了。但你得想明白,你现在这副样子,伤口老是不好,怎么去找班长?你就是现在知道班长在哪儿,你能爬着去吗?当务之急,是把伤养好,养得壮壮实实的,才有资本去找人,对不对?”
铁路盯着墙壁看了好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听进去了:“……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养伤的。”
“这还差不多!”王庆瑞站起身,“你老实躺着,我去食堂给你打点病号饭,看看有没有稀粥什么的。”
听着王庆瑞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铁路才缓缓转过头,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眼神复杂。
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但比起心里的那份焦灼,这肉体的疼痛,反而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