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王大忙人舍得来看我这闲人了?”铁路抬眼看到是王庆瑞,嘴角难得地扯出一丝揶揄的笑意,只是声音还有些中气不足。
“少贫!老子忙得脚不沾地,抽空来看看你这病号,你还嘚瑟上了?”王庆瑞嘴上不饶人,动作却麻利地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又把沉甸甸的帆布挎包小心地放在靠墙的椅子上。
“什么东西这么沉?”铁路的目光被那鼓鼓的挎包吸引。
“团里刚摸到的新线索,关于你那‘空落落’感觉的后续填充物。”王庆瑞拉过椅子坐下,表情严肃下来,“待会儿再说。先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他指了指保温桶,“政委特意让食堂大师傅给你熬的老母鸡汤,放了党参黄芪,说是补气养血的,让你趁热喝。”
铁路看着那个朴素的军用保温桶,眼神柔和了一瞬:“替我谢谢政委,费心了。”
“谢啥,政委的心意。”王庆瑞摆摆手,随即从军装内袋里小心地掏出那叠被牛皮筋扎得整整齐齐的钱票,递到铁路面前,“喏,还有这个。”
铁路看着那叠明显由不同票券和现金凑起来的钱票,愣了一下:“这…什么?”
“曾团长和政委给你的。”王庆瑞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团长说他这两天要去房区安抚家属,没空进城,让我帮他带给你,买点营养品或者合口的吃。政委也添了一份。我说你这边啥都不缺,堆得跟小山似的,他们非让拿着,说是给‘铁路同志’的一点心意,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个跑腿的。”
铁路沉默了。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接过那叠钱票。粮票和军用代金券的纸张带着特有的质感,那几张现金也叠得整整齐齐。
他能想象曾团长板着脸从口袋里掏钱的样子,也能想到政委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态度。钱票本身的价值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和认可。这不仅仅是慰问,更是来自“娘家”的关怀。
他摩挲着那叠钱票,手指在印着部队标记的券面上停顿了片刻,才低声说:“替我…谢谢团长和政委。让他们费心了。”
“话我带到了。”王庆瑞看着他,“你好好养伤,比啥谢都强。团长政委都特意叮嘱我,让我劝劝你,别那么玩命。工作永远干不完,路还长着呢,得留着好身板慢慢走。” 他把政委那句意味深长的“路还长着呢”也原封不动地转述了。
铁路抬起头,目光与王庆瑞对上。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声音。阳光透过玻璃,在铁路苍白的脸上投下光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释然:
“知道了。被你们轮番轰炸,耳朵都起茧子了。躺在这儿动弹不得,想拼命也没得拼了。” 他拍了拍自己受伤的腿,语气轻松了些,“不过,‘路长着呢’这话,政委说得对。桑坤倒了,陈志国进去了,但咱们的防区…好像又冒出新的‘玩意儿’了?” 他目光扫向那个鼓囊的帆布包,看来班长的事情,政委也知道了。
王庆瑞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他起身把帆布包拿过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资料,正是曾团长收集的那些关于寨子异常和隐秘小路的记录、照片、草图,还有他自己整理的人口贩卖初步线索笔记。
“嗯,新的硬骨头。”王庆瑞把资料递过去,声音压低了,“你先看看这个。曾团长动作快,通过咱们团侦察连一个本地兵和他老父亲,摸到了姓何的那条线上的一些实锤。利用整个寨子打掩护,走地图上都没有的‘鬼路’…比我们想象的还深。”
铁路接过资料,忍着肋下的不适,快速地、专注地翻阅起来。他看得很快,但眼神锐利如昔,手指划过那些照片和地形图,眉头越锁越紧。当看到最后几页王庆瑞标注的人口贩卖可疑线索时,他翻页的手指猛地顿住了,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
“贩卖人口?!”铁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震惊,牵扯到伤口,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小心点!”王庆瑞赶紧扶了他一下,“只是初步线索,指向我们团防区。时间地点有模糊重合,还没铁证。但这条线…太毒了!比毒品还丧尽天良!” 王庆瑞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铁路深吸了几口气,压下疼痛和翻涌的怒意。他重新看向那些资料,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冷静,仿佛又回到了指挥战斗的状态:“目标特征?路线模式?可能的窝点?接应方式?”
王庆瑞立刻把自己掌握的信息和分析,以及和曾团长、政委初步定下的计划——加强反侦察训练、深入发动群众、秘密摸排调查——详细地跟铁路讲了一遍。
铁路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几个关键问题,思路清晰得完全不像个重伤员。最后,他合上资料,闭上眼睛,似乎在脑海中构建着整个画面。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看向王庆瑞:
“老王,这活儿…不能只靠你们团。涉及跨区域甚至跨境,情报共享、协同行动是关键。等我伤好点,能动弹了,我调老虎团侦察营的精锐配合你们。他们有专门处理这类复杂人口案件的专家小组,设备和技术也更先进。”
王庆瑞眼睛一亮,这正是他需要的!但随即又皱眉:“你的伤…”
“死不了!”铁路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伤好之前,我脑子还能动!资料放我这儿,我再仔细捋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新东西。你那边有进展,随时告诉我。” 他拍了拍那叠资料,眼神锐利如刀,“这帮畜生…一个都不能放过!”
王庆瑞看着铁路眼中重新燃起的、熟悉的战斗火焰,知道劝不住。这家伙,骨子里就是为战斗而生的。他叹了口气,无奈又带着几分欣慰地点头:“行!但你给我记住了,动脑可以,别瞎折腾身体!医嘱必须听!否则我让护士给你绑床上!”
铁路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了。他目光转向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沉默了片刻,他忽然低声问:“陵园…还好吗?”
王庆瑞知道他想问什么,也放轻了声音:“挺好的。很安静。花…班长应该收到了。”
铁路“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眼神深邃。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资料纸张被轻轻翻动的声音。那鼓鼓的帆布包和床头柜上那叠平凡的钱票,静静地躺在那里,一份代表着新的战斗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