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镇东南角,一家门面寻常、客流寥寥的“吴氏绸缎庄”后院,藏着一处极为隐秘的地窖入口。掀开伪装成柴堆的木板,沿陡峭阶梯向下,空气骤然变得阴凉滞涩。地窖空间不大,仅靠壁上几盏昏黄油灯照明,光线摇曳间,人影被拉扯得扭曲晃动,更添几分压抑。
此刻,地窖内聚着六名刚经历过一场无声交锋的人。顾停云、萧逐风、鲁小班,与在外围紧绷神经接应的秦烈、叶星澜、赵教头终于成功汇合。地窖里弥漫着尘土、陈旧布料的气息,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娘的!你们可算全须全尾地出来了!”秦烈第一个按捺不住,猛地从倒扣的木箱上跳起身,大步跨到顾停云与萧逐风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两人肩头,发出沉闷声响,力道大得让萧逐风龇了龇牙。他又转向脸色仍有些发白的鲁小班,粗声问道:“小班,没事吧?看你小子,脸白得跟糊窗纸似的,腿肚子还在打颤呢?”
鲁小班紧抱着几乎从不离身的宝贝账簿箱,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闻言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没、没事……秦大哥,就是……就是里面太吓人了,那些人……还有那条沙蟒,眼神像要吃人……”
萧逐风揉了揉被拍得发麻的肩膀,没好气地白了秦烈一眼:“秦小爷,您这欢迎仪式可真够热情的。”但他脸上的戏谑转瞬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凝重。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地窖中央——那里用几个破旧木箱临时搭成简陋桌案。他拿起一块备好的木炭,在铺开的粗糙草纸上,凭着超凡记忆力,迅速精准地勾勒起来。
炭条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地窖里格外清晰。线条纵横交错间,一幅简练却关键的地形图已然成型:高大围墙、中央墨绿色的诡异水池、碗口粗的沉重铁链没入水下、两头狼形巨兽的匍匐位置,还有两名戴鸟嘴面具的守卫所在。
“看这里,”萧逐风放下炭条,声音低沉严肃,指尖点在水池区域,“这是排教总坛后院,所谓的‘水牢’。里面关着的不是人,是两头……用药物和邪术催生出来的怪物。”他详细描述了巨狼的体型、灰败的毛皮、皮下仿佛岩浆流动的暗红纹路、纯粹暴戾的赤红眼瞳,以及不受控制滴落的腥臭涎液与压抑低吼。
“被药物和邪术催生改造的凶兽……”赵教头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比鲁小班还要苍白,嘴唇哆嗦着,“我……我早年曾偶然听沙通天酩酊大醉后吹嘘,说‘影楼那位大人’有夺天地造化之能,可造出堪比上古洪荒异种的战争凶兽,足以横扫千军……当时我只当他酒后胡言,没、没想到……竟是真的!这等凶物若是被放出来,栖霞镇乃至整个江南……”
“一旦放出,必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顾停云沉声接口,深邃的目光如最冷的寒冰,紧紧锁定草图上代表凶兽的狰狞标记,“那‘定魂草’,想来就是影楼用来控制这些不稳定凶兽的关键。一旦失控,最先遭殃的,恐怕就是总坛里的排教弟子本身。”
一直沉默伫立在阴影中的叶星澜,此刻忽然上前一步,指尖精准点在凶兽标记上,眉头微蹙,声音一如既往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力:“它们很痛苦。不只是凶暴。气味里,混杂着药力的混乱,还有……一丝腐朽的死气。”他那超越常人的感知,既印证了萧逐风的观察判断,更揭示了深层隐情——这些凶兽的生命,或许正被强行透支扭曲。
“没错,”萧逐风赞许地看了叶星澜一眼,脸色愈发阴沉,“其中一头状态极不稳定,焦躁不安。影楼如此急切地需要‘定魂草’,恐怕绝非简单安抚,更可能是为了进行下一步更危险、更泯灭人性的‘深度改造’或‘绝对控制’实验。”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地窖中每一张脸,语气沉重如山,“而且别忘了密信中的警告——‘紫袍’已至江南,不日将亲临栖霞查验。我们必须抢在这魔头到来之前,拔掉这颗毒牙,毁掉这些凶兽!”
“那还等什么?”秦烈顿时摩拳擦掌,眼中战意熊熊,“咱们这就商量个章程,直接杀进去,一把火烧了那鬼池子,再宰了那两头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
“不可。”顾停云毫不犹豫地否定,声音沉稳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强攻代价太大,且极易打草惊蛇,逼得影楼和排教狗急跳墙,提前放出凶兽——那我们的行动便失去意义,反而会引发更大灾难。需智取,以最小代价达成最终目的。”
萧逐风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冰冷光芒,他拿起桌上那片伪装用、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宁神花”花瓣,在指尖捻动:“或许,我们可以在这‘定魂草’……或者说,在这足以乱真的‘宁神花’上,做做文章。”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指尖那片小小的花瓣上。
“我的意思是,”萧逐风嘴角勾起一抹算计般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既然能成功冒充送药特使,为何不能……送点‘特别定制’的药过去?一份影楼和‘百兽使’绝对意想不到的‘大礼’。”
鲁小班似被这大胆想法点醒,怯懦的眼中猛地迸发出技术钻研者的光芒,他鼓起勇气举手,声音虽仍带点颤,却清晰了许多:“萧、萧大哥,你是说……我、我或许能尝试,把这‘宁神花’的药性……做些‘调整’?比如加入几种性质相冲,或是能引动气血狂暴的药材,让它非但不能安抚凶兽,反而……会极大刺激它们的凶性,甚至引发它们内部狂暴、互相攻击,或是……直接加速它们的生命衰竭?”一谈及专业领域,鲁小班的语言便流畅起来,小脸上满是专注与跃跃欲试的兴奋。
萧逐风赞许地看着鲁小班,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工的艺术品:“正是此意!小班,这方面你是真正的行家。我们需要一种能在短时间内极大激发凶兽凶性,让它们彻底失控、甚至自相残杀,或是能无声瓦解它们生机,却又不会被轻易查验出来的‘加料版’宁神花。时间紧迫,你有把握吗?”
鲁小班紧张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特制的水晶镜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我需要几种特定药材,有些可能比较偏门。还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以及我带来的那套工具。理论上……是可行的!我知道几种药材,单独使用无害,但按特定比例和方法混合后,会产生极强的毒性或致狂效果!我可以试试!”
“好!”顾停云当机立断,一锤定音,“小班,此事关乎全局,交由你全权负责。所需药材列出清单,让逐风动用一切渠道尽快弄来。地方就选这里,吴掌柜会确保无人打扰。你放手去做,务必尽快,且要保证成品不会被轻易识破。”
“是!顾大哥!我一定尽力!”鲁小班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用力点头,小小的身躯里仿佛注入了巨大能量。
“那我们呢?”秦烈迫不及待地追问,满心渴望行动与战斗。
“我们需即刻制定周详的行动计划。”顾停云的目光如磐石般坚定,缓缓扫过地窖中每一位同伴,“一旦小班的‘加料’宁神花准备就绪,我们需再次潜入总坛,设法将这份‘大礼’送入水牢,精准投喂给那两头凶兽,引发我们想要的混乱或毁灭。同时,外围策应至关重要。秦烈、星澜、赵教头,你们需带领人手,在约定时间于总坛外制造足够混乱,强力牵制排教兵力、扰乱其部署,确保潜入小组能安全撤离。此次行动环环相扣、里应外合,时机的把握,分毫不能差错!”
地窖内的气氛瞬间愈发肃杀,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空气中碰撞。每个人都清晰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压力与巨大风险。下一次行动,不再是单纯的探查,而是真正的雷霆一击——与时间赛跑,与那位神秘恐怖的“紫袍”阴影赛跑,更是与那些非人凶兽的正面较量,胜负难料,生死一线。
就在这战前谋划的紧张时刻,地窖入口的木板被轻轻敲响。绸缎庄的吴掌柜,那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矮胖中年人,此刻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来到萧逐风身边,压低声音恭敬地禀报了几句。
萧逐风闻言,眉头先是微挑,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混杂着惊讶与玩味。他转向顾停云,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停云,司徒小姐来了,此刻正在前堂等候。她说……有要事相告,希望能见我们一面。”
司徒晚?
顾停云沉稳如山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自三河镇那混乱血腥的义庄一别,他与这位司徒家大小姐便再无直接交集。虽深知司徒家在此次事件中提供了莫大助力、承其情谊,但在此风雨欲来、计划将行的关键节点,她竟亲自冒险前来……
萧逐风脸上的玩味笑容愈发浓厚,用合拢的千机扇轻轻碰了碰顾停云的胳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调侃与深意:“看来,我们这位‘聪慧坚韧花’,是真的嗅到了栖霞镇上空弥漫的血雨腥风。她此刻前来,绝非无故。或许……她手中掌握着某些我们尚不知晓,却能影响大局的关键消息。”
顾停云深邃的眼眸中光芒流转,沉吟片刻。他抬手,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因之前潜行而略显凌乱的衣襟领口,周身那股凛然杀气缓缓收敛,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沉稳。他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无波:“既如此,便请司徒小姐下来一叙吧。”
或许,这场突如其来的会面,并非单纯的插曲,而是命运棋盘上关键的一落子,是破开眼前迷局的重要一环。同时,这也将是那对名为“云晚星河”的命运行星,在经历初识的惊鸿一瞥后,于这幽暗压抑的地窖之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轨迹交汇。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第5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