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
不再是视野尽头那条模糊的线,而是真真切切地横亘在眼前。深绿色的丛林,灰褐色的岩石,绵延的海岸线,还有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
咸湿的海风里,混入了泥土和植物腐烂的独特气味。
奥罗·杰克逊号缓缓驶入一个天然港湾,海水变得平静,像一块巨大的绿松石。
船身轻轻一震,靠岸了。
抛锚,放下跳板。
船员们像出笼的野狗,嗷嗷叫着往岸上冲。憋了太久,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们兴奋得忘乎所以。
“酒!老子要喝个痛快!”
“肉!新鲜的肉!”
“女人!嘿嘿……”
喧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码头区域。
刘九跟在人群后面,踏上跳板。木板在他脚下微微弯曲,发出吱呀声。
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感觉有点陌生。地面不像甲板那样永远在轻微晃动,稳得让人不太习惯。
他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下。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的味道很复杂,海腥、尘土、腐烂的叶子、还有隐约的花香。
“你。”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刘九回头。
是雷利。他推了推眼镜,手里拿着个小钱袋,抛给刘九。
“去买些修补甲板用的木料。”雷利指了指码头不远处一个看起来乱糟糟的木材堆场,“挑结实点的,别被坑了。”
任务下达得简单直接,没给刘九拒绝或提问的余地。
钱袋落在手里,沉甸甸的,是这个世界粗糙的金属钱币。
刘九掂了掂,没说话,转身朝着那个木材堆场走去。
堆场很大,各种粗细、长短不一的原木和板材随意堆放,像一座座小山。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木材香气和防腐剂的味道。
一个光着膀子、满身大汗的壮汉正挥舞着斧头劈砍一根粗大的原木,看到刘九过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要什么?”
“修补甲板的木料。”刘九说。
壮汉停下动作,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打量了一下刘九,又瞥了眼他身后停靠的那艘显眼的大船。
“那边。”他粗鲁地指了指一堆处理过的厚木板,“自己挑,按长度算钱。”
刘九走过去。
木板表面粗糙,带着树木天然的纹理。他伸出手指,敲了敲。
声音沉闷。
他又走到另一堆颜色稍浅的木板前,同样敲了敲。
声音清脆一些。
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木板的横截面。年轮紧密,材质看起来确实更坚硬。
“哪种更耐海水腐蚀?”他抬头问那壮汉。
壮汉似乎有点意外他会问这个,瓮声瓮气地回答:“深色的那种,贵点。”
刘九点头。
没再犹豫,开始从那堆深色木板里挑选尺寸合适的。他挑得很仔细,检查有没有明显的裂纹或虫蛀的痕迹。
动作不快,但很有条理。
壮汉靠在一边,抱着胳膊看他,也没催促。
阳光晒得木板发烫,热气蒸腾上来。
刘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直起腰,把挑好的十几块厚木板搬到一起,堆叠整齐。
“这些。”他对壮汉说。
壮汉走过来,用脚粗略地量了量长度,嘴里念念有词算着钱,然后报出一个数字。
刘九打开钱袋,数出相应的钱币,递过去。
壮汉接过钱,掂了掂,揣进裤兜,挥挥手:“自己搬走。”
刘九看着那堆比他还高的木板。
没说话。
他找来几根粗麻绳,将木板捆扎牢固,然后弯腰,试了试重量。
很沉。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捆好的木板扛上肩膀。
重量压下来,肩膀微微一沉。
他很快站稳,迈步朝着奥罗·杰克逊号停靠的方向走去。
脚步不算快,但很稳。
木板粗糙的边缘硌着肩膀的皮肤,有点疼。
海港的风吹过来,带着岸上特有的喧嚣和烟火气。
他扛着沉重的木料,穿过熙攘的人群。
像蚂蚁搬运着过冬的粮食。
一步一步。
走在来时的路。
港湾另一头,稍微僻静些的碎石滩。
刘九扛着木料,抄近路往回走。沉重的木板压得他步伐略显沉闷,呼吸也带着点粗重。
然后,他听到了那边传来的、不怎么和谐的声音。
“红毛小鬼,红鼻子,你们两个倒是天生一对啊!?”
“把你怀里那破布包交出来!老子看看是什么宝贝!”
几个穿着邋遢、明显是本地恶势力模样的男人,堵住了香克斯和巴基。他们比两个少年高大得多,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戏弄。
巴基死死捂着胸口,那里揣着他的“藏宝图”,脸色发白,但嘴巴很硬:“滚开!这是老子的东西!”
香克斯挡在巴基前面一点,虽然也紧张,握着拳头,眼神却倔强地瞪着那几个混混:“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为首的头头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推香克斯的肩膀,“教教你们这地方的规矩!”
香克斯被推得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巴基尖叫起来:“别碰他!你们这些混蛋!”
另一个家伙趁机去抢巴基怀里的布包。巴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抓又咬,死死护住。
场面有点混乱。
刘九停下脚步。
沉重的木料还压在肩上。
他看着那边。
香克斯试图反击,但他那点力气在那些成年人面前不够看,被人轻易扭住了胳膊,按在粗糙的碎石地上,脸颊蹭破了皮。
巴基更是被两个人架住,布包眼看就要被抢走,他急得眼睛都红了,带着哭腔骂骂咧咧。
刘九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家伙。
动作粗野,破绽百出。下盘虚浮,眼神浑浊,除了欺负小孩,大概也没什么真本事。
他又看了看被按在地上的香克斯,和快要哭出来的巴基。
扛着木料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放下木料。
就这么扛着那捆沉甸甸的木板,朝着那群人走了过去。
脚步声被碎石摩擦声掩盖。
直到他高大的阴影笼罩了那几个家伙。
“喂。”
刘九开口,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
正忙着抢东西和按人的家伙一愣,抬起头。
看到一个陌生的、穿着船员衣服的男人,扛着一大捆木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你谁啊?少管闲事!”为首的头头皱眉,语气不善。
刘九没理他。
目光落在那个扭着香克斯胳膊的人手上。
“手,松开。”他说。
那家伙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但仗着人多,嘴硬道:“你他妈算老几?滚远点!”
刘九不再说话。
他空着的那只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那混混的手腕。
也没见他怎么用力。
那家伙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像是被铁钳夹住,骨头都要裂开,惨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香克斯。
香克斯趁机挣脱,滚到一边,捂着被擦伤的脸,惊疑不定地看着刘九。
其他家伙见状,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
“找死!”
刘九依旧没放下肩上的木料。
他侧身,避开挥来的拳头,肩膀借着转身的力道,那捆沉重的木板如同攻城锤般,顺势扫在其中一个家伙的腰侧。
“呃啊!”那人闷哼一声,被撞得倒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另一个家伙从侧面扑来,刘九脚下不动,只是扛着木料的肩膀微微一沉,手肘向后猛地一顶。
“砰!”
正中那人的胸口。
那家伙一口气没上来,脸憋得通红,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动作干净利落,甚至没什么多余的声音。
不过两三下,还能站着的就剩下那个为首的头头了。
他看着刘九,又看了看地上哼哼唧唧的同伴,脸上闪过一丝惧色,色厉内荏地指着刘九:“你……你等着!”
说完,扶起同伴,灰溜溜地跑了,连句狠话都没敢说完。
碎石滩上安静下来。
只剩下海浪拍岸的声音。
巴基挣脱了束缚,第一时间检查怀里的布包,发现完好无损,长长松了口气,然后才看向刘九,眼神复杂。
香克斯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刘九面前,仰头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伤,但眼睛很亮。
“谢……谢谢你。”
刘九看了他一眼,没应声。
他调整了一下肩上木料的位置。
捆扎的绳子有点勒。
他转身,准备继续往回走。
“那个……”香克斯在他身后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刘九脚步没停。
扛着那捆沉重的木料,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走远了。
巴基凑到香克斯身边,小声嘀咕:“这家伙……好像挺厉害的?”
香克斯没说话,只是看着刘九消失在码头拐角的背影,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土和血丝。
海风吹过,带着胜利后的一点咸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