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那根电线晃得厉害,灯泡又响了一声。秀芬站在原地没动,吴家门关得死紧,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转身回屋,把围裙解下来挂在钉子上,坐到门槛边。林建华要去厂里打电话报修,赵大妈说要组织人轮流盯梢,钱婶写了材料要交居委会。大家都想解决问题,可她知道,这些办法治不了根。
人不怕罚,怕的是走投无路。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茧,想起昨夜守妞妞烧时,孙寡妇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一遍遍换毛巾。那时候全院的人都在出力,不是为了讨好谁,是真心觉得该这么做。
可现在,吴家把大家当敌人,大家也把他们当祸害。这样下去,院子迟早散了。
她站起来,进厨房热了锅水,拿了个小碗舀了点南瓜泥,加小米熬成糊,又撒了把白糖。这糖是上次林建华厂里发的福利,她一直没舍得用。
蒸好后,她盖上盖子,提着碗走到吴家门口。
敲了两下门,里面没人应。
她又敲了敲,“老蔫,吴婶,我送点吃的来。”
过了会儿,门开了一条缝,吴婶探出半张脸,眼神防备。
“我不进去,就放这儿。”秀芬把碗递过去。
吴婶没接,“你这是施舍?”
“不是。”秀芬摇头,“这是给你男人养胃的。他昨天气得不轻,嗓子都哑了,喝点软和的。”
吴婶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碗,手指有点抖。
秀芬没走,“我能进来坐会儿吗?不说别的,就说说话。”
屋里静了几秒,吴婶退后一步,让开了门。
屋子比平时乱,地上堆着麻袋,角落里摆着一堆旧铁皮和塑料瓶。吴老蔫坐在床沿,低着头抽烟,看见秀芬进来也没抬头。
“你们想挣钱,谁不想?”秀芬坐下来说,“收破烂也能过日子,可不能拿全院人的命去赌。”
吴老蔫闷声说:“我没害人。”
“可隐患在那儿。”秀芬语气平,“电线从窗户拉出来,底下晾衣服,万一漏电,火一起,谁能跑得了?小强每天在院子里玩,妞妞才多大?你们也有孩子,要是轮到你们家孩子被伤着,心里能好受?”
吴老蔫手里的烟快烧到头了,也没觉着烫。
吴婶坐在一边,低头搓着衣角,“我们……也不是不懂你说的。可除了这个,还能干啥?老蔫在厂里下岗了,我不识字,孩子上学要钱,饭要吃,煤要买……你不让我们收,让我们饿死?”
秀芬听得出她是真急了。
“我不是不让你们挣。”她说,“我是想帮你们找个安全的法子。”
吴老蔫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能帮啥?”
“我知道你会修自行车。”秀芬说,“前些天我看你在门口给邻居补胎,手艺不错。街道有修理摊位,可以申请。要是缺工具,林建华能帮你问问厂里有没有淘汰的。”
吴老蔫没说话。
“吴婶你也别闲着。”秀芬接着说,“你手脚快,能接糊纸盒、做鞋垫的活。我认识纺织厂的人,回头打听下有没有外发货。咱们不靠救济,是合伙干。赚了钱,按劳分。”
吴婶抬头,“你说真的?”
“我为啥骗你?”秀芬看着她,“昨夜那么多人守妞妞,图啥?不就是一家人难时,别人拉一把?现在轮到你们了,我们也该伸手。”
屋里安静下来。
吴老蔫把烟掐了,声音低了些:“我要是答应拆线,搬货,你们真肯帮?”
“我今天就能召集人开会。”秀芬说,“让大家一块想办法。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咱们整个院子一起定规矩、找出路。”
吴老蔫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秀芬起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她在院子中间摆了四张小板凳,请来了赵大妈、孙寡妇、周建国、钱婶。
赵大妈进门就问:“真要说通他们?”
“先听听我的想法。”秀芬说,“吴老蔫不是坏人,是慌了。他想给孩子挣点钱,走歪了路。咱们与其天天盯着他们犯错,不如帮他们走上正道。”
周建国皱眉:“他们要是装老实呢?”
“那就一起监督。”秀芬说,“但总得给人个机会。他懂修车,可以去街道申请摊位。吴婶能干活,咱们帮她找点手工活。要是缺本钱,大家凑点,不算白给,算入股。以后赚了,还回来就行。”
赵大妈想了想,“我家有个旧扳手套装,给他用。”
“我认识车管所的人。”周建国说,“可以帮忙问执照的事。”
钱婶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这是街道就业办的电话,还有两个手工活点的地址。”
孙寡妇轻声说:“我可以帮他记账,进货出货写清楚。”
秀芬把纸收好,点头,“等他们愿意改,咱们就一起扶一把。”
当天晚上,吴老蔫把电线拆了,麻袋纸箱全搬进了屋。第三天清晨,他拿着工具,在秀芬和林建华看着,重新接了根线从电表盒出来,只供屋里照明。
中午,吴婶拎着一篮鸡蛋,挨家挨户放在门口。
到了秀芬家门口,她站住了,“以前说话难听,对不住。”
秀芬开门看见她,笑了笑,“进来说话吧。”
吴婶摇摇头,“我就说这一句。往后……我们听大家的。”
“不是听谁的。”秀芬走出来,“是一起好好过日子。”
吴老蔫站在自家门口,手里还拿着钳子,看见秀芬,慢慢弯下腰,鞠了一躬。
秀芬赶紧上前扶住,“别这样,咱们是邻居。”
吴老蔫抬起头,眼眶有点红,“你说得对。我们错了。”
院子里阳光正好,风也停了。
秀芬回到花坛边,开始整理郑老爷子送来的木料。这块木头厚实,她打算做成个小架子,给孩子们放书和玩具。
她刚拿起锯子,孙寡妇抱着小强走过来,“秀芬,小强这两天总念叨,说要请你吃糖。”
秀芬笑了,“他还存着那颗水果糖呢?”
“嗯。”孙寡妇也笑了,“他说你是好人。”
赵大妈从厨房端出一盆热水,“我说今晚包韭菜盒子,你们都来吃啊!老蔫,你也别躲屋里,出来露个脸!”
吴老蔫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来。
周建国下班回来,看见他在拧螺丝,停下脚步,“那个……车棚的事,我下午去问问。”
吴老蔫点点头,“谢了。”
钱婶推开窗,把一叠传单递给秀芬,“这是就业办的新通知,你看有没有合适的。”
秀芬接过,正要道谢,赵大妈忽然喊了一声:“哎哟!老蔫你这裤子怎么破了个洞?”
吴老蔫低头一看,讪讪地说:“干活蹭的。”
吴婶立刻说:“我回去找布补。”
“等等。”秀芬放下传单,“我那儿有块蓝布头,挺结实的,给你补上。”
她转身进屋,翻出针线筐,挑了块布,穿上线。
吴老蔫坐在小板凳上,腿伸直。秀芬蹲下,把布对准破口,一针一针缝起来。
针脚细密,线是深蓝色的,和裤子颜色差不多。
她低头缝着,阳光照在她手上,手指灵活地拉着线。
最后一针收好,她咬断线头,拍了拍裤子,“好了。”
吴老蔫站起来试了试,弯了下腿,“挺结实。”
秀芬收拾针线,抬头说:“以后衣服破了,送来就行。我不忙的时候都能补。”
吴老蔫站在那儿,嘴动了动,没说出话。
赵大妈端着盆走过来说:“你们看,这才像个院子样儿。”
秀芬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她看见林建华从厂里回来,肩上还挎着工具包,朝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
刚要抬脚往家走,孙寡妇突然说:“秀芬,小强昨天画了幅画,说是送给你的。”
“画啥了?”
“一个大房子,好多小孩在门口玩,还有个女人在做饭。”
秀芬怔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针线筐,筐底压着一张纸,是钱婶刚才给的就业通知。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