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传来吴婶关门的声音，哐的一声，震得窗纸抖了一下。秀芬抬头看了眼窗户，没再理会，继续擦着桌子。锅刷已经晾在灶台边，抹布拧干后搭在盆沿上。她刚把米糊罐子往柜子里收了收，外头就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那声音带着抽噎，还有吴婶的大嗓门，一句比一句高：“谁让你动手的？啊？欺负人是不是？我家娃老实巴交的，你一个戴眼镜的，读过书就了不起？”
秀芬放下抹布，快步走到门口，掀开门帘。院子里围了几个探头的人，赵大妈站在水龙头边上，手里还拎着空桶，没敢上前。两个孩子站在院子中央，一个低着头，眼镜歪在鼻梁上，另一个捂着胳膊，脸涨得通红。
“都别围着了。”秀芬走过去，站到两个孩子中间，“先说清楚怎么回事。”
吴婶扭头看她：“李秀芬，你别管这事！我儿子被打了，这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没打他。”钱家书生小声说，声音发颤，“就是抢棍子……他推我，我也推了他一下。”
“你还嘴硬？”吴婶往前一步，“人不大，心眼不少，装什么可怜？”
秀芬蹲下来，看着两个孩子：“你们俩说说，到底怎么开始的？”
书生扶了扶眼镜：“我们捡柴火棍，想搭个小房子玩。他过来就把我的棍子抢走了，我说那是我先捡的，他就推我。”
吴家小子梗着脖子：“谁让他不让用！我又不是偷，就拿一根！”
“那你推他干什么？”秀芬问。
“他骂我‘臭工人崽子’！”吴家小子喊出来，眼里有泪，“他还说我爸是修下水道的，脏！”
书生猛地摇头：“我没说这话！我就说了句‘你不讲理’，别的都没说！”
“那你瞪什么眼？”吴家小子指着他的脸，“你那一眼，比骂人还难听！”
秀芬听着，心里明白了。不是多大的事，可一句话、一个眼神，碰上了火气，就成了结。
她站起来，看向吴婶：“你也听见了，先是抢东西，然后推搡，两边都有错。不是谁单方面欺负谁。”
“我家娃吃亏了！”吴婶声音还是硬的，“胳膊都青了！”
“我看一眼。”秀芬走近吴家小子，撩起他的袖子。小臂上有条浅红印子，还没肿起来。“这不算伤，蹭的。要是真动手打，不会就这点痕迹。”
吴婶还想说话，赵大妈在旁边插了一句：“就是，真打起来，哪能只留个红印？我家孙子上次打架，指甲都抓破了皮。”
围观的人开始小声议论。吴婶脸色变了变，嘴张了张，没再说出话来。
秀芬转头对书生说：“你力气小，也知道不能动手。就算别人不对，你也该走开，或者来找大人说。”
书生低头：“我……我怕说出来更丢人。”
“现在更丢人。”秀芬语气平了些，“因为事情闹大了，大家都知道你们打架。要是早来说一声，我能帮你解决。”
她又转向吴家小子：“你呢？东西要借，得先问。不问就拿，就是不对。推人更不行。你要觉得委屈，也可以找人评理，但不能先动手。”
吴家小子撇了撇嘴，没吭声。
“现在怎么办？”秀芬看着两人，“这事不说开，明天见了面还得别扭。不如一人说一句软话，当着大家面，把这事翻过去。”
“我不说！”吴家小子扭头。
吴婶立刻搂住他：“就不该道歉！明明是他先惹事！”
“没人让你们认错。”秀芬语气没变，“就说一句‘刚才我不该推你’，或者‘我不该抢你东西’。一句话的事。”
她看着书生：“你先来？”
书生咬了咬嘴唇，抬起头：“刚才……我不该推你。”
吴家小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吴婶掐了他一把，他皱了下眉，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也不该抢你棍子。”
“好。”秀芬点头，“话说明白了，以后再玩，就知道规矩了。要是再有事，先来找我，别自己动手。”
她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去吧，天还不黑，还能玩一会儿。”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各自转身走了。书生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秀芬，脚步慢了一下。
吴婶站在原地没动，盯着秀芬看了几秒，冷哼一声：“挺会做人啊，谁都不得罪。”
秀芬没看她，只说：“孩子的事，说清就行。吵一顿，骂一顿，问题还在。”
“你倒清高。”吴婶甩了甩手里的萝卜，“反正我儿子不吃亏，这就够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鞋底在地上拖出一道灰印。
秀芬没再回应。她走到水龙头边，拧开水阀，接了半桶水。孙寡妇正好提着空盆过来，她顺手把桶递过去：“接着吧，省得再等。”
孙寡妇接过桶，轻声说了句谢谢。她往回走几步，又停下：“刚才……你话说得在理。”
“都是邻居的孩子。”秀芬说，“谁家没有难处？可孩子学坏了，将来更麻烦。”
孙寡妇点点头，低头看着桶里的水晃了晃，才慢慢走回去。
天色渐暗，院子里的人陆续回屋。赵大妈把水桶拎回家，路过时拍了拍秀芬的肩：“你今天这事办得敞亮。要是都像你这样讲理，咱这院子早清净了。”
秀芬笑了笑，没接话。她回到自家门口，开始整理煤筐。煤块码整齐，碎渣扫进角落的小簸箕里。手指沾了点黑灰，她也没擦，继续低头干活。
不远处，钱婶从屋里出来，叫了声书生的名字。孩子应了一声，跟着母亲进屋。门关上前，秀芬看见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又回头望了一眼院子。
风从院口吹进来，卷起一点灰土。秀芬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煤末。她的目光落在水龙头旁边的地上——那里还躺着一根柴火棍，断成两截，一头沾了泥。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来，扔进了旁边的炉灰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