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下高速公路,“天州”两个硕大的字出现在收费站顶端。与青州那种江南水乡般的湿润与灵秀不同,天州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硬朗、粗粝,甚至带着几分沉重。天空是常见的灰蒙蒙色调,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工业城市特有的、混合着煤烟和金属的气息。
进入市区,这种印象愈发深刻。宽阔但略显陈旧的街道两旁,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风格的建筑,墙皮斑驳,透露着岁月的痕迹。间或能看到一些高大的烟囱静静矗立,它们曾是这座城市辉煌的象征,如今大多已然停用,如同沉默的巨人,诉说着曾经的荣光与当下的沉寂。街上行人的步伐似乎也比青州人更快一些,脸上带着一种为生活奔波的匆忙与些许疲惫。
这就是天州。汉东省重要的老工业基地,曾以煤炭、机械制造闻名,如今却在新一轮产业变革中步履蹒跚,面临着资源枯竭、产业转型艰难、环境压力巨大、历史包袱沉重的多重困境。
我被直接送到了天州市委市政府大院。大院里的建筑同样带着浓厚的时代感,庄重,却少了几分活力。前来迎接的是市委秘书长,一位笑容客气、眼神精明的中年干部。
“林市长,一路辛苦了!我是市委秘书长杨松,代表天州市委欢迎您!”他热情地握手,引我前往办公室,“您的办公室已经准备好了,徐书记正在开会,稍后会与您见面。”
我的办公室在市政府大楼的三楼,宽敞,但陈设简单,甚至有些旧。透过窗户,能看到大院外一片略显老旧的居民楼。一切都与青州临港新城那种崭新的、充满未来感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简单安顿后,秘书长杨松告知我,徐书记的会议结束了。
天州市委书记徐振坤,是我在天州最重要的搭档,也将是决定我未来工作局面的关键人物。关于他的信息,我来之前有所了解,作风强硬,在天州经营多年,根基深厚。
走进徐振坤的办公室,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文件。见到我,他放下文件,站起身,脸上露出公式化的笑容,绕过桌子与我握手。
“林别同志,欢迎欢迎!早就听说你在青州干得风生水起,是员猛将啊!省委把你派到我们天州来,真是给我们增添了强大的生力军!”徐振坤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握手很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徐书记,您过奖了。天州是工业重镇,基础雄厚,我初来乍到,很多情况不熟悉,以后还要请您多指点,和班子里的同志们多学习。”我态度谦逊,摆正自己的位置。
“互相学习,互相学习嘛!”徐振坤笑着示意我坐下,“我们天州啊,情况确实比较特殊。老工业城市,转型压力大,历史遗留问题多,不像青州,一张白纸好画画。你来了,正好可以把青州那些改革创新的好经验带过来,帮我们天州也换换脑筋,加加油!”
他的话听起来是欢迎和支持,但字里行间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天州情况复杂,你那些经验未必适用”的意味。
“我一定尽快熟悉情况,在市委的领导下,履行好市长的职责。”我谨慎地回应。
“好!有这个态度就好!”徐振坤点点头,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凝重”,“说起来,你来得正好。眼下就有个棘手的事情,可能需要你尽快熟悉并介入。”
他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市国投公司刚报上来的。咱们天州的重点国企——天工机械集团,最近遇到了大麻烦。产品滞销,资金链快要断裂,拖欠了工人三个月的工资和社保了。工人们情绪很大,已经有过几次小规模的聚集。这个问题处理不好,可是会影响稳定大局的!”
天工机械集团?我迅速在脑中检索相关信息。这是天州曾经的骄傲,一家有着辉煌历史的大型装备制造企业,如今却在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这确实是个烫手的山芋,涉及国企改革、职工安置、社会稳定,极其复杂敏感。
徐振坤把这作为我上任后的第一个议题,其用意不言自明。既是考验,也是想看看我这个“猛将”到底有多少斤两,或者说,是想让我在这个泥潭里先摔个跟头。
“情况我了解了。”我接过文件,面色平静,“我会尽快研究,提出处理意见。”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徐振坤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具体的情况,可以让国投公司和国资委的同志向你详细汇报。稳定是第一位的,林市长。”
离开徐振坤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市长办公室,我看着桌上那份关于天工机械集团的报告,眉头微蹙。天州的局面,果然比预想的还要复杂。刚一上任,就被推到了火山口上。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墨。
“天州水浑,尤以国资、矿产为甚。徐非易与之辈,其与本地‘天隆系’往来密切。柳之触角,早已深植。慎处天工机械案,此或为试探,亦可能为陷阱。”
沈墨的信息总是如此及时而精准。
“天隆系”?柳云天的触角?
看来,天工机械这个烂摊子,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加盘根错节。
我走到窗边,看着天州灰蒙蒙的天空。这里没有青州那样清晰的敌我界限,更多的是各种利益交织的灰色地带。前方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
但既然来了,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天工机械?那就从这里开始,会一会这天州的各路“神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