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晚没回老猫提供的任何一个安全屋。
她现在谁也不信。
落脚点是第七区边缘的一家汽车旅馆，按小时计费的地方。床单上永远一股子消毒水跟劣质香烟的混合味。房间小的可怜，就一张床跟一个摇摇欲坠的衣柜，还有台雪花点比人脸还清楚的电视机。
这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没人多看你一眼。
左肩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给自己换药，动作熟练的像处理一块猪肉。镜子里她的脸苍白没一丝血色，眼神却亮的吓人，像两簇在黑里烧的鬼火。
面前的便携终端上，从实验室拷出来的数据正飞速的滚动。
大部分文件她跟陆寻一起看过。顾知行的记忆篡改记录，基石的理论构想...这些都是引爆他们信任的炸药。
但还有一部分。
爆炸前那片混乱里，陆寻搞主服务器的核心数据，她呢，就顺手把旁边一台辅助终端机里的缓存给拖了出来。当时只是个下意识的备用操作，没想到成了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这份缓存文件不完整，像被人啃过的苹果，东缺西缺。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工程日志跟采购清单。
叶晚像最耐心的淘金客，在海量垃圾信息里一遍遍筛选比对还有拼接。
终于，她发现个反复出现的词。
伊甸园。
这词出现在二十年前一份建筑材料采购单里，数量庞大规格全是军用级。也出现在一份加密能源供应协议上，地址指向城北一片被标为生态保护区的区域，那儿的能耗高的离谱，像有只巨兽在地下偷偷呼吸。
“伊甸园社区...”叶晚轻声念出这名字，指尖在地图上那片区域慢慢划过。
原来他们一直查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计划代号，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固若金汤的物理坐标。
她把所有线索串起来，一个可怕的轮廓浮现。赵启明用二十年，拿普罗米修斯科技当壳，用他那套扭曲哲学当魂，造了个现实世界里的伊甸园。一个与世隔绝，有独立法则跟至高权限的...王国。
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原来高端商战，最后真要靠最朴素的单打独斗。
就是这次的战场，可能比她想的任何一个都硬核。
她关掉终端，反复检查三次门锁，又用房里唯一一把椅子死死的顶住门把手。做完这一切，她才和衣躺上床，手里死死攥着那把冰冷的配枪。
她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陆寻用后背护住她那一幕，还有他躺在地下管道里痛苦呓语“我是陆寻”的样子。
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闷的发慌。
但紧接着，那个在战场上冰冷高效，像杀戮机器的基石，又会占据她脑海。
信任一旦崩塌，任何温情回忆都会变成插在心口的玻璃碎片，一碰就疼。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所有情绪锁死，变成一台跟真相死磕到底的机器。
因为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双眼睛正注视着一切。
...
同一时间。
在这座城市的至高点，普罗米修斯塔的顶层。
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像一条星河铺在脚下。
房间里却只亮着几块全息巨幕，幽蓝的光映亮了赵启明那张好像永远没表情的脸。
他坐在宽大真皮沙发里，姿态优雅的晃着杯中琥珀色液体，眼神却没离开过眼前的屏幕。
-
屏幕被分割成几十个小窗口。
其中一个，是第七区那家廉价汽车旅馆的外部监控，镜头正对叶晚房间的窗户。
另一个窗口，是个单调的生命体征监测界面。心率血压跟体温...所有数据都指向一个结论：目标生命力顽强，但精神状态正滑向崩溃边缘。数据下方，标着目标的代号：陆寻。
一个穿黑西装，身形笔挺的男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赵启明身后，像尊没生命的雕像。
“先生，种子已经种下了。”男人微微躬身，声音恭敬又平直，“叶晚拿到的线索，会把她引向伊甸园的外围，但也就这样了。她会像只绕着玻璃罩打转的飞蛾，耗尽力气也找不到入口。”
赵启明没回头，看着屏幕上叶晚所在的小红点，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对既定剧本的满意。
“很好。她的作用，就是成为压垮陆寻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合格的基石，不该有任何情感锚点。亲情友情还有爱情...这些都是要被清除的冗余数据。”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显示陆寻生命体征的窗口，眼神里流出一丝近乎狂热的欣赏，像在看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她，这证明陆寻这个人格的底层逻辑，依旧顽固。但也正是这份顽固，才让这份抛弃，变得足够...刻骨铭心。”
“绝望是最好的催化剂。当一个人被整个世界抛弃，他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需要的是归宿，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羁绊。”
赵启明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脚下的繁华都市。
“他现在是艘迷航的船，在风暴里飘摇。船上那个叫陆寻的船长，已经筋疲力尽，马上就要放弃抵抗了。”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黑衣男人，声音冰冷又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去吧。去当他的灯塔。”
“告诉他，有个港湾，从一开始就是为他准备的。”
“告诉他，回家的时间...到了。”
黑衣男人深深鞠了一躬，没说一个字，身影便鬼魅般的融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房间里只剩下赵启明一人。
他重新坐回沙发，拿起酒杯，轻轻抿了口。
屏幕上，代表陆寻的那个数据点，依旧在顽强的闪烁着。
在他眼中，那不是一个挣扎的生命。
那只是...即将完成最后调试的一件旷世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