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的空气像灌了铅，凝滞在环球金融中心 58 层的销售三部办公室。速溶咖啡的焦香混着李伟带来的油条味，在晨光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粘稠。吴梦琪刚把帆布包塞进桌底，就听见王强的保温杯重重墩在会议桌上，搪瓷内壁碰撞的闷响，像给这场风暴敲了开场锣。
赵总项目黄了！ 王强的声音裹着怒气砸下来，他今天穿的 polo 衫领口依旧没拆标签，塑料反光条在日光灯下晃得人眼晕。竞品拿着我们的底价抢单，3 个点！你们谁能给我解释解释？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低头的同事，最终定格在张莉脸上，张莉，你跟进得最紧，说说怎么回事？
吴梦琪的手指猛地攥紧笔记本，第 48 页 磁器口试点复盘 的标题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印子。昨晚改方案到凌晨四点，晨光爬上窗台时，她还在想怎么跟赵总解释试点延期的事 —— 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
张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藕粉色连衣裙的荷叶边在椅背轻轻扫动。她抬起头，眼圈泛红，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王经理，我也是早上才听说...... 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犹豫着滑动，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其实...... 昨天我收到条匿名消息，发了这个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张莉的手机屏幕斜对着会议桌，一张模糊的聊天记录截图占据了大半画面。背光让字迹更显斑驳，只能勉强辨认出左侧头像 —— 那是吴梦琪用了三年的微信头像，磁器口的青石板路尽头，悬着盏红灯笼。对话框里的文字像被水泡过的墨，断断续续浮出 、好商量竞品 几个词。
这是...... 王强的眉头拧成疙瘩，伸手要拿手机。
是梦琪和竞品销售的聊天记录。 张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痛心疾首的惋惜，我本来不想说的，毕竟......
我就说新人不稳妥！ 李伟的声音像炸雷般响起，他把啃了一半的包子往桌上一放，油星溅在打印纸上，为了签单什么都敢干！上次抢陈总那单就够不择手段了，现在居然敢通竞品！
吴梦琪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看着那张模糊的截图，像看见幅拙劣的赝品 —— 头像确实像她的，但那盏灯笼的光晕角度不对，是去年冬天拍的旧图，她三个月前就换成了李子坝轻轨穿楼的剪影。更可笑的是对话框，她的微信里根本没有这个所谓的 竞品销售。
这是伪造的！ 她猛地推开椅子，金属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吴梦琪冲到张莉面前，桌上的文件被带得纷飞，其中那份磁器口客流统计表落在王强脚边，我的聊天记录里根本没有这个对话框！张莉，你把手机给我，我现在就查！
张莉慌忙把手机往怀里缩，像被吓到的小鹿：梦琪你别激动...... 我也没说一定是你，只是...... 只是这头像太像了...... 她转向王强，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滚下来，王经理，都怪我，我不该把这截图拿出来的，肯定是有误会......
误会？ 李伟嗤笑一声，踢开椅子站起来，他比吴梦琪高出一个头，阴影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头像像、聊天记录提价格，你告诉我这叫误会？上次你跟我说她偷看你电脑，我就觉得这丫头心思不正！
办公室里响起窃窃私语。坐在后排的实习生把笔掉在地上， 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吴梦琪认出那是上周帮她搬资料的小姑娘，此刻正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她突然想起李姐的 避坑笔记 里写着：当同事开始集体沉默，就是对你的审判开始了。
王经理， 吴梦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那个始终皱着眉的男人，我的微信头像三个月前就换了，这个截图是旧的。而且我可以现在打开手机，让大家看看有没有这个联系人。
王强没说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幅看不清表情的面具。你的意思是，张莉伪造证据陷害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没说...... 吴梦琪的话卡在喉咙里。她看着张莉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看着李伟幸灾乐祸的表情，突然明白王强这句话是个陷阱 —— 承认就是指责同事，否认就是默认嫌疑。
王经理您看， 张莉抽噎着说，我就说别拿出来吧...... 梦琪肯定不是故意的，也许是被竞品套话了呢？新人嘛，难免经验不足...... 她边说边给吴梦琪使眼色，那眼神里藏着的得意像根针，狠狠扎进吴梦琪的心脏。
经验不足？ 吴梦琪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经验不足就该被诬陷？经验不足就得背这个黑锅？ 她抓起桌上的座机，我现在就打微信客服电话，让他们查这个聊天记录的真实性！伪造聊天记录是违法的！
够了！ 王强猛地一拍桌子，保温杯里的茶水溅出来，在 重庆快消品渠道方案 的封面上晕开褐色的圈，吴梦琪，注意你的态度！ 他指着那张打印出来的截图，现在证据摆在眼前，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证据？ 吴梦琪抓起那张纸，边缘被她捏得发皱，这模糊不清的东西叫证据？张莉说谁发的就是谁发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转向张莉，目光像淬了冰，你收到的匿名消息，发件人是谁？Ip 地址在哪？敢查吗？
张莉的脸白了一瞬，随即又换上委屈的表情：我怎么知道...... 当时觉得奇怪就保存了，哪想到...... 她突然捂住嘴，像是说错了话，对不起梦琪，我不是故意怀疑你......
行了！ 王强站起身，polo 衫的下摆扫过散落的文件，这事没查清楚前，谁也别乱扣帽子。吴梦琪，你先停职反省，把所有客户资料交上来。 他看了眼腕表，散会！张莉，你跟我来办公室。
凭什么？ 吴梦琪攥着那张截图，指节泛白，要停职一起停！我要求查清楚！
王强的脚步顿在门口，没回头：这是命令。
李伟故意撞了下吴梦琪的肩膀，压低声音：跟王经理叫板？傻了吧你。 他捡起地上的包子皮，往垃圾桶里一扔，张姐早说了，你这性子迟早栽跟头。
同事们陆续离开会议室，有人经过时同情地看她一眼，有人匆匆避开目光。吴梦琪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张模糊的截图。阳光从窗缝钻进来，在纸上投下细长的光斑，那些 价格好商量 的字迹被照得半透明，像群丑陋的虫子在蠕动。
她突然想起昨天在磁器口，王老板说的 做买卖讲究秤平斗满。当时她还笑着说 职场也该这样，现在想来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办公室里的秤，早就被人做了手脚，砝码都揣在张莉和王强的兜里。
吴梦琪慢慢走到张莉的工位前。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相框里摆着她和王强的合影，两人在颁奖台上笑得灿烂。她的目光落在张莉的电脑上，屏保是洪崖洞的夜景，吊脚楼的灯光层层叠叠，像座精致的牢笼。
伪造得真不专业。 吴梦琪对着空工位轻声说。她记得张莉的微信里存着她所有的朋友圈照片，要找张旧头像易如反掌；她也记得张莉上周借她的 U 盘时，偷偷拷贝过她的客户资料 —— 里面恰好有那个竞品公司的联系方式。
走廊里传来张莉的笑声，甜腻得像裹了蜜的毒药。吴梦琪抓起自己的帆布包，里面的磁器口测绘图硌着肋骨，那是她蹲在青石板路上量了三天的数据。这些被她视为珍宝的真实，在张莉的谎言面前，突然变得轻飘飘的。
她走到电梯口，正好遇见从王强办公室出来的张莉。对方的眼眶还红着，看见她却扬起下巴，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梦琪，别太难过，王经理说只要你认错，还能给你留条后路。
吴梦琪没说话，只是盯着她胸前别着的栀子花胸针 —— 那是上周赵总项目启动会上发的纪念品，现在别在张莉身上，像朵沾染了污泥的花。
电梯门开了，吴梦琪走进去。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的乌青比嘉陵江的水还深。她想起入职那天，在解放碑看到的标语：行千里，致广大。当时觉得这六个字充满力量，现在却只感到无尽的讽刺 —— 她连眼前这方寸职场都走不明白，何谈行千里？
电梯下行时，吴梦琪摸出手机，点开了和李姐的对话框，输入：张莉伪造聊天记录，王经理让我停职。 想了想，又加上句：磁器口的青石板路，每一块都记得我量过的尺寸。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电梯门开了。一楼大厅的落地窗外，长江索道正缓缓划过江面，像个不肯屈服的逗号。吴梦琪望着那个小小的铁盒子，突然握紧了手机 —— 就算全世界都相信那张模糊的截图，磁器口的青石板记得，王老板的老面引子记得，她笔记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记得：她吴梦琪，从来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
走出环球金融中心的大门，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吴梦琪眯起眼睛，看见对面的写字楼玻璃幕墙上，映出自己倔强的影子。她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而她的武器，从来都不是巧舌如簧的辩解，是那些藏在模糊截图背后的，比重庆火锅还滚烫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