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诺的梦境最为清晰。他依旧是那个走街串巷、笑容温和、人缘极佳的卖货郎。
一个相熟的人偷偷找到他,塞来了比往常多出数倍的银子,眼神闪烁不定,充满了焦虑与恐惧,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恳求他下次来时,务必从山外带几种特定的、不常见的草药进来,并再三压低声音嘱咐这件事情绝不能泄露分毫。梦中扮演卖货郎的韦诺,在利益的驱动和一丝好奇下,答应了。
下一次,他如约而至,交易地点定在黄昏时分、山脚下那座荒废已久、连鸟兽都罕至的破庙。他将精心包好的草药递给那个人,那人接过,脸上瞬间绽放出异常灿烂、甚至有些扭曲变形、如同面具般的感激笑容,连连躬身道谢,声音尖细得不正常。
就在韦诺扮演的卖货郎维持着职业性的微笑,刚刚转身,准备快步离开这处让他脊背发凉的阴森之地时——
一股冰冷的、尖锐的触感,毫无预兆地从他后心位置猛地刺入,精准、狠辣,毫无犹豫地穿透了肌肉、骨骼与内脏,剧痛和窒息感如同汹涌的冰潮,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
田中烁太的梦境则在一条漆黑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展开,月光被厚重粘稠的乌云彻底吞噬,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山风穿过林隙的呜咽。
他能听到自己狂乱如奔马的心跳声,恐惧与一种扭曲的、病态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浑身战栗,却又奇异地驱动着他的脚步。
他穿着深色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衣物,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尾随着前方一个正费力拖拽着某种沉重物体的模糊男人身影。那物体似乎很长,在崎岖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就在那男人走到一处陡峭悬崖边,因为疲惫而稍微停顿、弯腰喘息的那一刻——
田中烁太扮演的“他”,如同潜伏已久的捕食猎豹般猛然从阴影中窜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他手中紧握着一根前端被削得异常尖锐、冰冷刺骨的硬木棍,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狠绝,狠狠击打在男人的后颈之上。
“呃啊”男人只来得及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骼般,软泥一样瘫倒在地,再无任何声息。
梦中“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叶,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奔流,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感。
他迅速跪倒在昏迷的男人身边,双手在其身上慌乱而急切地摸索着,很快,从对方怀里掏出了几根细长的、颜色深沉、散发着某种异样、甜腻中带着腐朽气息的线香。
随即,他费力地拖拽着这具沉重的躯体,一路蹭到悬崖边缘,他探头看向下方那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混杂着后怕的苍白,但随即,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病态而狰狞的满足感迅速覆盖了上来,化作一个无声的狞笑。
他双手用力一推,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从崖底隐约传来,一下,两下……很快便归于死寂。他不敢久留,心脏狂跳着,又将旁边那个被麻袋紧紧包裹、不知是何物的重物也奋力推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崖边,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在贪婪地品尝着这危险而罪恶的“力量”带来的扭曲滋味。
凌凡的睡眠浅薄得像一层漂浮在油面上的水膜,脆弱不堪。庙宇内部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以及心底不断盘旋、无法驱散的疑虑,让他根本无法真正安眠,始终徘徊在半梦半醒的混沌边缘。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干燥的陈旧丝绸在被反复用力揉搓,又像是无数细小的沙粒在光滑的玻璃表面持续摩擦的窸窣声,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刺入了他的耳膜。
他猛地睁开双眼,借着从破败窗棂艰难透入的、惨淡如同死鱼肚皮的微弱月光,他惊恐地看到——在庙宇中央,那尊面容早已被岁月、污垢和某种更深沉的恶意侵蚀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神像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身影”。
那东西没有确切的形体,更像是由庙内最浓稠的阴影、最厚重的尘埃以及最为纯粹的恶意汇聚、揉捏而成,在不断扭曲、飘荡、变形,如同一个癫狂画家笔下未完成的、流淌着的人形墨渍。
它没有五官,但凌凡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感知到,它正“面”朝着自己的方向,投来了冰冷彻骨的“注视”。
一股绝非生灵所能拥有的、带着陈年墓穴般腐朽气息的恶意,如同无形的冰潮,瞬间弥漫、冻结了整个空间,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凝固,带着刺骨的寒意,直钻肺腑,几乎要冻僵凌凡的血液和思维。
凌凡吓得魂飞魄散,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思考。他顺手抓起身边两根之前捡来防身、约莫手腕粗细的木棍,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声嘶哑的吼叫,朝着那黑影猛砸过去:“滚开,什么东西。”
木棍带着风声呼啸而过,却如同穿过一片真正的、虚无的雾气般,毫无阻碍地掠过了黑影的“躯体”。
那黑影似乎被这徒劳而挑衅的攻击彻底激怒,它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直接刮擦灵魂、让人头皮炸裂的尖锐嘶鸣,原本缓慢扭曲的形态骤然收缩、凝聚,化作一道凝实的、挟带着更加浓郁阴寒死气的漆黑利箭,猛地朝凌凡扑噬而来。
凌凡怪叫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侧后方狼狈蹿去,黑影扑空,撞在他刚才依靠的墙壁上,并未发出任何碰撞声,而是如同泼墨入水般骤然散开,化作更加稀薄的黑雾,紧接着又在瞬息之间于不远处重新凝聚成形,庙宇内阴风大作,卷起地上的尘土疯狂舞动。
凌凡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直到后背“咚”地一声重重撞上冰冷的香案边缘,退无可退。慌乱中,一直揣在怀里的那个无名木牌“哐当”一声掉了出来,落在他手边的尘埃里。
而此时,那重新凝聚的黑影再次发出充满杀意的嘶鸣,带着汹涌的怒气,迎面扑来,浓郁的腐朽气息几乎令他窒息,凌凡甚至能“看”到那阴影中心仿佛张开了一个无形的、吞噬一切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