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远离官道的崎岖山路上,一支沉默的车队如同蜿蜒的巨蛇,在嶙峋怪石和茂密林木的阴影中艰难穿行。
几十辆蒙着厚重油布的大车,车轮包裹着厚实的草绳,滚动时只发出沉闷的“咕噜”声。车上装载的,是张三金从杏花村后山上一处隐秘山洞发现的惊人财富——金锭、银器、成箱的兵器、铁靛,还有几件沉重古朴、一看就非凡品的青铜礼器。
这些价值连城的“烫手山芋”,成了张三金此行除接妻儿外,另一份沉甸甸的“负担”。
张三金骑在马上,走在队伍中段,毡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黑暗。
他身边的王麻子也收起了往日的咋呼,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像只绷紧的猎犬。
狗剩则带着几个最精悍的斥候,如同幽灵般在车队前方和侧翼游弋,清除着任何可能暴露行踪的隐患。赵老根坐在一辆大车车辕上,闭目养神,耳朵却微微动着,捕捉着风中的异响。
“他娘的,这比打仗还累!”王麻子压低嗓子抱怨了一句,抹了把脸上的露水,“白天钻山沟,晚上走鬼路,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将军,这玩意儿真比胡人的千军万马还难伺候!” 他踢了踢旁边一辆大车的车轱辘。
“闭嘴!”张三金声音冷硬,
“少说一句,多一分安全。天亮前必须赶到黑松坳休整。” 他心中焦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车队终于抵达了一处背风的山坳——黑松坳。
这里林木参天,浓密的松针是最好的掩护。
人马疲惫不堪,立刻开始悄无声息地休整。
车马被安置在隐蔽处,撒上掩盖气味的草药。
士兵们默默啃着冰冷的肉干和硬饼,轮流警戒。
张三金靠着一棵巨大的老松树坐下,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负责外围警戒的狗剩,像只狸猫般无声地滑到张三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将军,有动静。两个人,从东边林子摸过来了,动作很轻,像是…饿急了找食的。”
张三金猛地睁开眼,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几个人?什么路数?”
“就两个,半大小子,看身形顶多十三四岁。”狗剩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一个块头大得吓人,背着一根粗得不像话的木桩子!另一个瘦小些,背着把破弓,腰上挂的箭袋倒是满的。”
“半大小子?”
王麻子也凑了过来,一脸不信,“这荒山野岭的,半大小子能摸到这儿来?别是探路的饵吧?”
“不像。”狗剩摇头,“他们很警惕,但脚步虚浮,气息不稳,像是饿得不行了。
那大个子小子,扛着那么重的木头走路都打晃。”
张三金略一沉吟:“带过来,别惊动他们。小心点。”
狗剩点点头,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狗剩和两个斥候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林子边缘,一人一个,捂嘴、扭臂,瞬间将两个猝不及防的身影控制住,拖到了张三金和王麻子面前。
火光的微光下,看清了这两个不速之客。
果然是一对少年,穿着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短褂,脸上脏兮兮的,嘴唇干裂,眼窝深陷,透着长期的饥饿和疲惫。
但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不同:
两人长的一模一样,身高已近成年男子,骨架异常粗大,肌肉虬结,只是被饥饿掩盖了些许轮廓。
一个背着一根碗口粗、近两米长的湿沉木桩,此刻被反剪双臂按在地上,兀自像头小牛犊般挣扎,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呜”声,眼神凶狠不屈。那力气,连按住他的两个精锐斥候都有些吃力。
一个眉眼间透着机警。
他被捂着嘴,但眼神迅速扫过张三金、王麻子以及周围影影绰绰、气息彪悍的人影,没有哥哥的愤怒,更多的是震惊和一丝恐惧。
他背上那把弓虽然老旧,但弓臂笔直,保养得不错,腰间的箭袋里,十几支羽箭插得整整齐齐。
“松开嘴,让他们说话。”张三金沉声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们。
捂住嘴的手一松开,那个机灵的少年立刻怒声吼道:“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哥!我们只是路过找点吃的!不是坏人!” 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却中气十足。
哥哥则相对冷静,他努力平复呼吸,看着张三金,声音有些发颤:
“各位…各位好汉,我们兄弟俩…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几天没吃东西,闻到这边有…
有生火的味道,才冒死过来。
惊扰了各位,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他拉了拉还在挣扎的哥哥。
张三金没理会哥哥的愤怒,盯着那弟弟:“叫什么?哪里人?为何深夜在此?”
弟弟咽了口唾沫,快速答道:“我叫小石,这是我哥大石。我们是…
是前面黑石峪的。
爹娘早没了,一直跟着叔叔过活。
可…可前几天,叔也病死了…”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强忍着,“家里…家里什么都没了。
我们听说北边在打仗,招兵…管饭。
就…就想往北走,投军去…好歹…好歹能有口饭吃,养活我俩…”
“投军?”王麻子嗤笑一声,打量着大石那身蛮力,
“就你俩这毛都没长齐的娃娃?
军营是你们想去就去的?
再说,北边那地方,胡人的刀子可不认人!”
大石梗着脖子吼道:“我有力气!我能干活!能打仗!谁敢欺负我弟,我跟他拼命!” 他猛地发力,竟差点挣脱了按住他的斥候!
张三金眼中精光一闪。这力气…
非同小可!
他抬手制止了斥候的压制,走到大石面前,近距离看着这少年倔强凶狠的眼神和那身天生神力。
“力气不小。”张三金声音平淡,“能扛多重?”
大石喘着粗气,瞪着张三金:“不知道!反正…
反正村里碾场的石磙,我能抱起来走一圈!”
王麻子和周围的士兵都倒吸一口冷气!
碾场的石磙?
那玩意儿少说五六百斤!这小子才多大?
张三金又看向小石:“你呢?那破弓,能射多远?”
小石见哥哥似乎镇住了场面,稍微定了定神,鼓起勇气道:
“破…破是破了点,但我能用!百步之内,射兔子眼睛,十中七八!
要是…要是给我把好弓…” 他眼中闪过一丝对好弓的渴望。
百步穿杨?王麻子眼睛也亮了,他可是识货的!
张三金沉默了片刻。
估计这俩小子跟世信有的一拼,也有一身力气。
眼前这对兄弟,像两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块是天生神力的重锤,一块是百步穿杨的利箭。
在这乱世,流落荒野,要么饿死,要么被歹人利用…与其如此…
“想投军?”张三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跟着我们走。管饱饭。”
大石和小石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三金。
“真…真的?”小石声音发颤。
“有肉吃吗?”大石更直接,肚子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
张三金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扯了一下:“有。管够。”
王麻子立刻会意,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两块硬邦邦的肉干,丢给兄弟俩:“接着!先垫垫!小子,算你俩走运!跟着我们将军,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兄弟俩接过肉干,狼吞虎咽起来,噎得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停。
那副饿极了的模样,看得周围一些老兵都心有戚戚。
“狗剩,”张三金吩咐道,“给他俩找两件合身的旧衣服换上,弄点热汤。
以后…
就编入你的斥候队,先跟着学规矩。
大石…跟着王麻子,先当个力士。”
“是!”狗剩和王麻子同时应道。
张三金看着这对狼吞虎咽、命运坎坷的双胞胎兄弟,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那么一丝。
乱世如潮,身不由己。
他带走了宝藏,或许,也能给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少年,带去一条生路。
铁狼关,或许就是他们新的“家”了。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休息半个时辰,继续赶路!” 张三金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坳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车队再次隐入黎明前的黑暗,只是队伍里,多了两个对未来充满忐忑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半大少年。
大石好奇地摸着身边一辆蒙着油布的大车,感受着车身的沉重,小声问王麻子:“麻子叔,这车里装的啥?这么沉?” 王麻子嘿嘿一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不该问的别问!以后你就知道了!赶紧喝你的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