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
正月眼瞅着就要过完。
徐州前线捷报频传。
曹操用兵如神,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下邳。
刘备被打得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而更让许都百官瞠目结舌的是,北方的袁绍,果真如一尊泥塑木雕般,毫无动静。
小道消息从河北传来,说是袁绍的幼子生了点小病,这位雄踞四州之主心烦意乱,竟以此为由,拒绝了刘备求援,无视了田丰等谋士出兵袭扰许都的建议。
消息传开,朝野震动。
那“幼子微恙,不宜兴兵”的理由,如今已成了许都街头巷尾最大的笑谈。
连街上的商贩都会乐呵呵的笑话几句,将那位河北雄主嘲讽得一无是处。
一时间,曹操在许都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许都的百姓愈发觉得,跟着司空大人,这日子才有盼头,这天下,才有太平的希望。
许都的百姓如此想,外地逃难的人也差不多。
许都城外,东北方向的官道上,不知从何时起,多出了一道黑压压的洪流。
那是从冀州、青州,乃至兖州东郡等地,拖家带口辗转逃难而来的流民。
官渡前线,虽未爆发大战,但袁绍与曹操双方的大军早已陈兵对峙。
颜良、文丑等袁军大将,频频派遣斥候骚扰曹军的防线,小规模的冲突与日俱增。
劫掠、强征,那更是时有发生。
夹在这一带的百姓,真是遭了罪,真叫一个苦不堪言!
没办法,乱世之中,百姓就这境遇。
忍不了,活不下去了,那就只能举家迁徙,往还算安全的地方躲。
许昌,成了选择。
起初,对于这些流民,负责留守许都的荀彧还应付得来。
按照早已定下的规矩,在城外设立卡哨,盘查身份,甄别青壮,而后分批安置,编入屯田队伍。
这套流程,早已驾轻就熟。
以前零零散散来一些逃难的人,都是这么处理的,也没出过什么问题。
可这一次,情况却完全不同了。
流民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从最初的每天上百人,到后来的每天快有上千人,到了一月下旬,官道上汇聚的流民,竟然过万了!
这是什么概念?
黑压压的人群,要是光站在那地方,就能把通往许都的道路给堵得水泄不通!
对于荀彧而言,现在优先保障前线的许昌,已经超过了接纳流民的极限!
城外负责盘查的哨卡,更是早已不堪重负。
盘查盘查,你得有盘有查!
起码得问一问来路,核一核身份,还好继续分配!
但是现在把所有具备经验的士卒派来,也不到百人。
面对着上万名风尘仆仆的流民,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即便荀彧紧急安排人手增设关卡,可盘查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流民涌来的速度。
更可怕的是,人一多,各种问题便接踵而至。
粮食的消耗,成了无底洞。
为了防止流民饿死生乱,荀彧不得不下令在城外四处设棚施粥。
可近万张嘴,每日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即便有“兴汉粮券”收上来的储备,也经不起这般消耗,就算你往粥里兑再多的水,也总得放点米不是?
其次,是治安的败坏。
流民之中,鱼龙混杂。
有真正的良善百姓,自然也有趁火打劫的地痞无赖,甚至还可能混杂着袁绍派来的奸细。
这些人就算刺探不到什么军情,拱个火那可没问题。
偷盗、抢掠、斗殴这些破事开始到处出现,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卒跑来跑去疲于奔命,依旧是防不胜防。
还有一个让荀彧头疼的,就是得防着流民们得病。
上万人聚集在城外,食不果腹不说,卫生状况更是无从谈起。
而且路途奔波,不少流民一路冻饿而来,没等安置就倒下去不少。
要是天气稍稍回暖,疫病爆发,死尸再得不到及时处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尚书台。
荀彧彻夜未眠,眼眶中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面前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令君,城外流民鼓噪,言官府施粥掺水,稀可照人,已有带头闹事之人,被我部将士强行弹压。”
“令君,昨日又查出三名形迹可疑之人,疑为袁军奸细,已下狱审问。”
“令君,府库粮草告急!若再不想办法,恐影响前方战线补给!”
一条条坏消息,接连不断,砸的荀彧眉头狠皱。
曹操亲率大军在外,临行前,将整个许都的军政后勤,都托付给了他。
这是何等的信任!
可如今,他却要被这群凭空冒出来的流民,给活活拖垮了。
“诸位,可有良策?”荀彧目光扫过自己堂下的几位谋士。
为了应对这个大麻烦,一大早的,他还派人将贾诩贾文和请了过来。
这位刚来没多久,此次曹操出征,并没有带到前线。
只不过,此刻贾诩坐在角落里,半眯着眼睛,仿佛还在犯困,一言不发。
荀彧手下的几个谋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是束手无策。
“令君,”实在忍不住了,一位谋士出列,躬身道,“依在下之见,当立刻关闭哨卡,紧闭城门,派军士将流民驱散。我等府库有限,许都安危为重,实无力再接纳更多流民了。”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
“令君,可提前派弓弩手于城头,若有人不听号令强行入城,可射而防之,以免细作混入!”
“是啊,令君,如今许都城内安稳不易,万不可因这些流民,自乱阵脚。”
“不可。”荀彧闻言,却是缓缓摇了头。
“大战在即,司空当以仁德安抚天下,城可不入,但人不能拒!更何况,流民之中,多有青壮。若能妥善安置,皆是我军屯田、兵员之补充。若将他们强行驱离,他们走投无路,不是落草为寇,便是转投袁绍,反成我军大患。”
“诸位可忘了当初那逆贼黄巾?”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是啊,别说流民,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
所有人再次沉默。
寻常谋士可以不顾大局。
荀彧思考的就要比其他人多多了。
除了那嘴上说的什么顾忌曹老板的名声,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人口。
自古以来攻城略地,打城池的目的是什么?
除了那城那地那粮,更重要的就是人口!
这平白无故送来了近万人,怎么可能不要?
但是,想要把人留下留好,以作将来之用,那就要先解决他们眼下带来的麻烦。
就在荀彧还埋头苦思的时候,一直闭目养神的贾诩,忽然睁开了眼,声音古井无波:
“令君所忧,无非三事。一是人多难安,二是钱粮难继,三是疫病难防。此三事环环相扣,成一死结。若用常法,确是无解。”
贾诩顿了顿,见荀彧的目光对过来了,才继续说道:
“然,诩虽来许都未久,但闻他人言之,曾有一人,解蝗灾、破旱情,其智之奇特,令我叹服。令君何不往其处,问计于他?”
贾诩这一手。
既不提对策,免出了问题自己要担责,又很好的给了荀彧提醒,让他最起码有个方向。
若是林阳在此,高低得给他竖个大拇指。
这明哲保身的功夫,堪称一绝!
贾诩的话一出口,荀彧下意识的抬手拍了拍脑门。
是啊!
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当初蝗灾正为难的时候,不也正是林阳试探性的出了个点子,就意外的解了危急?
对,问计于他!
即便没有方法,两人商议一番,也总比在这里耗着强!
这就去!
“文和先生所言有理。多谢了。”
贾诩只是微微颔首,便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荀彧不再迟疑,立刻吩咐道:“备车!我要去一趟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