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仲的宴席摆在首辅府东阁,灯火通明。凤昭月刚踏进门槛,掌心火纹就猛地一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低头看去,指尖那道裂口还在渗血,被袖子压着,湿了一片。
谢陵舟走在她身侧,玄色锦袍衬得他脸色更冷。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扶了扶她肩上的披帛,动作很轻,却让她心头一紧。
裴仲站在主位前,月白长衫绣银竹,折扇轻摇。他笑着迎上来:“皇叔与王妃肯赏光,真是蓬荜生辉。”
凤昭月垂眼,没接话。她不动声色地扫过案几,三只酒盏已摆好,中间那只杯壁泛着微弱银光。她凝神,天机眸悄然开启。
金光掠过酒液,蛛网般的毒气在眼前蔓延开来。软骨散,溶于酒,半个时辰内让人筋骨酥软,动弹不得。
她收回视线,指尖掐进掌心,火纹微微发烫。昨夜反噬还没完全退去,再用异能,伤口会裂得更深。
婢女端着酒壶走近,笑容温顺:“请王妃饮下合卺露,祝二位百年好合。”
裴仲含笑看着她:“这是本相亲手调的,专为皇叔与王妃所备。”
谢陵舟眉梢一动,却没有伸手。
凤昭月忽然起身,盈盈一礼:“首辅厚意,妾身先敬一杯。”她端起酒盏,脚步轻移,直奔裴仲而去。
走到半路,她脚下一滑,手腕一抖。
酒液泼出,正中裴仲月白长衫的下摆。
“啊!”她惊呼一声,迅速后退,“妾身失仪,请首辅恕罪!”
众人哗然。
裴仲低头看去,衣料接触酒水的地方竟冒起一丝青烟,布面焦黑卷曲,像被火烧过。
他脸色微变,折扇“啪”地合拢。
凤昭月低着头,指尖悄悄按在火纹上。残留的毒液被灼烧,一股极淡的焦腥味散开,没人察觉,只有她知道——这毒,是真的。
“首辅莫怪。”她声音清越,“只是这酒……为何沾衣即燃?莫非里面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
满堂寂静。
裴仲盯着她,眼神沉了下来。他缓缓开口:“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妾身不懂药理。”她抬头,目光直视,“但亲眼所见,这酒遇布成焦,恐怕不是合卺露,而是催命汤。”
谢陵舟冷笑一声:“首辅好雅兴,拿毒酒当贺礼?”
裴仲嘴角仍带笑,手里的折扇却握得死紧:“王妃怕是眼花了吧?区区酒渍,也能看出毒性?”
“是不是眼花,问问太医就知道。”她不慌不忙,“若首辅敢让太医当场验酒,妾身愿当众认错,自罚三杯。”
裴仲没说话。
他知道,一旦验酒,软骨散暴露,便是公然谋害皇叔的重罪。
他轻轻敲了三下掌心,折扇边缘划过指节,那是他准备动手的标志。
凤昭月不动声色地退到谢陵舟身边,指尖还在发颤。火纹的痛感越来越强,她咬住内唇,不让声音漏出来。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扫到东侧绣屏微微一动。
屏风后有人。
她立刻催动天机眸。金光掠过,只见一人蹲伏其中,手持短弩,箭尖淬蓝,正对准谢陵舟心口。
她心跳一滞。
不能直接说。裴仲只要一句“污蔑朝臣”,就能把她打入大牢。
她忽然抬手指向窗外,声音轻快得像个少女:“皇叔快看,那是不是北境独有的雪翎鸢?”
谢陵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神一闪。
下一瞬,苍雪剑出鞘。
剑光如电,横扫而出。
“铮——”
剑尖钉入绣屏深处,一声闷哼从后面传出。短弩坠地,毒箭碎裂,蓝色液体溅在地毯上,腐蚀出几个小洞。
全场震惊。
裴仲猛地站起,折扇“啪”地摔在地上。
“大胆!”他怒喝,“谁允许你擅自动武!”
谢陵舟收剑回鞘,神色未变:“有刺客藏匿,本王护命而已。”
“刺客?”裴仲冷笑,“你凭空造谣,毁我府邸,伤我仆从,这就是皇叔的规矩?”
“仆从?”谢陵舟淡淡道,“那你不妨叫他出来走两步。”
裴仲闭嘴。
他当然不能让人出来。那是个死士,一旦开口,背后所有布局都会崩塌。
凤昭月慢慢走到屏风前,蹲下身,捡起一片碎裂的箭头。她指尖一搓,蓝色粉末沾在皮肤上,火纹立刻灼烧起来,发出极轻微的“滋”声。
她抬头,看向裴仲:“首辅,这箭上的毒,和十年前边疆瘟疫用的是同一种。你说巧不巧?”
裴仲瞳孔一缩。
十年前的事,极少有人知道。
谢陵舟盯着他:“首辅,解释一下?”
裴仲终于笑了。他弯腰捡起折扇,慢慢拍掉灰尘:“王妃聪慧过人,本相佩服。不过……今日是和解宴,不是审问场。”
他重新坐下,语气恢复温和:“来人,换酒,上菜。”
婢女战战兢兢地上新酒,没人敢再靠近凤昭月。
宴席继续,气氛却已冻结。
凤昭月坐回谢陵舟身侧,指尖还在抖。火纹的裂口扩大了,血渗出来,染红了袖口内衬。她没擦,只是把左手藏进袖中,靠体温压住痛感。
谢陵舟看了她一眼,低声问:“还能撑住?”
她点头:“死不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放在苍雪剑柄上,目光扫过全场。
裴仲举杯:“方才小事,不必介怀。来,本相再敬皇叔与王妃一杯,愿咱们今后……和睦共处。”
没人动。
凤昭月忽然开口:“首辅,你设这宴,不是为了和解。”
裴仲挑眉:“哦?”
“你是想试我们。”她直视他,“试皇叔会不会喝下毒酒,试我能不能识破陷阱。现在你知道了,我们不好骗。”
裴仲笑了:“王妃果然伶俐。”
“伶俐不敢当。”她轻轻抚了抚发间凤凰步摇,“只是活得久了,总要学会防着点。”
裴仲盯着她,眼神阴沉:“凤家养了你十七年,你就这么回报他们?”
“凤家?”她冷笑,“他们把我当棋子送进来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活着回来。”
“那你现在算什么?”裴仲慢悠悠道,“谢陵舟的棋子?还是……他的女人?”
凤昭月没回答。
她只是抬起手,将那枚染血的箭头轻轻放在案上。
蓝色毒粉在灯光下闪着幽光。
她看着裴仲:“下次,别用这种老掉牙的手段。我不但能识破,还能反手烧了它。”
裴仲终于变了脸色。
他手中的折扇“咔”地一声,扇骨裂开一道缝。
谢陵舟站起身,长袍翻动:“宴也吃了,话也说了。本王乏了,告辞。”
他牵起凤昭月的手,转身就走。
她脚步虚浮,全靠他撑着才没倒下。
走出东阁大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裴仲还坐在那里,手里捏着断裂的折扇,指节发白。
灯笼晃动,光影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漆黑。
凤昭月收回视线,指尖悄悄按住火纹。
伤口在流血,但她笑了。
就在这时,谢陵舟突然停下。
他低头看她袖口,血已经浸透布料,滴落在青石阶上。
一滴。
两滴。
第三滴落下时,她的手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