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只有图纸是规矩!只有标准是命令!”
周墨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
“孙巧巧!”
“到!”
梳着大辫子的女组长一个激灵,身体绷得笔直。
“把所有不合格的零件,全部清点出来!从今天起,总装车间,必须做到百分之百的零件互换!”
“是!厂长!”
孙巧巧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带着一丝高亢的颤音。
周墨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和一地死寂。
不远处,李云龙抱着胳膊,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薅来的草根,脸上看不出喜怒。
政委程悦阳推了推眼镜,凑过来说:“老李,周墨同志这个处理方式,是不是太严厉了点?”
“严厉?”
李云龙吐掉草根,眼睛里却迸射出骇人的光。
“老程,你懂个屁!”
“这不叫严厉,这叫立威!这叫给咱们兵工厂的骨头里,刻上规矩!”
他指着地上那堆断裂的铸铁零件,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子后怕。
“你刚才也看见了,就因为他妈的‘差不多’,这玩意儿就成了个一磕就碎的废物!”
“这要是上了战场,那就是拿咱们战士的命开玩笑!”
李云龙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杀气。
“咱们的兵,可以死在冲锋的路上,可以死在跟鬼子拼刺刀的血泊里,但绝不能死在自己人造的破烂玩意儿上!”
“周墨这小子,是块好料!不光技术硬,心也硬!”
“他这是在救咱们全团的命!从今天起,谁他娘的敢在生产上跟他耍心眼,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这场“立威风波”之后,兵工厂的风气焕然一新。
再没人敢提“差不多就行”。
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活儿,生怕出一点纰漏,就被质检组的“阎王”陈曦打回重造。
生产的效率,在最初的磨合后,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
铸造车间,炉火昼夜不熄。
铁水像不要钱似的,一炉接着一炉。
狰狞的铸铁弹体,源源不断地从模具里“孵化”出来,在角落里堆成一座小山。
木工房,砂芯组,全都开足了马力。
……
“厂长!不行啊!”
葛老铁满头大汗地冲进周墨的临时办公室,那是一间刚用木板隔出来的,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的小房间。
“机加车间那边,跟不上了!”
葛老铁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弹体和木柄,咱们一天能弄出上百个!”
“可引信里那些精细的小零件,全靠那台宝贝车床一点点车出来,一天下来,最多也就能凑出三十来套!”
“弹簧、击针、火帽壳……全都卡在机加车间!”
葛老铁急得直拍大腿。
“这台车床,成了咱们的瓶颈!”
周墨正在一张草纸上飞快地计算着什么,听到葛老铁的话,他头也没抬,只是平静地问。
“葛副厂长,你觉得,咱们的第一台车床,是怎么造出来的?”
葛老铁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是……是您画图纸,带着俺们,用锤子和锉刀,一点点敲出来,磨出来的啊。”
“对。”
周墨放下笔,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有一种让葛老铁心头发颤的光。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再造一台出来?”
“再……再造一台?”
葛老铁的舌头打了结。
他的脑子彻底跟不上了。
造一台,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奇迹,现在还要再来一台?
“厂长,这……这能行吗?造那台宝贝疙瘩,可是把咱们厂里的老师傅都给累趴下,花了一个多礼拜啊!”
“今非昔比。”
周墨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那台正在轰鸣作响的,被工人们当成神物一样伺候的Ft-1型车床。
“葛副厂长,你忘了?我们现在,有它了。”
周墨的手,轻轻拍在车床冰冷的床身上。
“上一次,我们是用手去搓零件。”
“这一次,我们可以用机器,去造机器!”
用机器,去造机器!
这八个字,像是一道滚雷,在葛老铁的天灵盖上轰然炸响!
他愣愣地看着那台车床,又看看周墨。
他脑子里瞬间出现一个画面。
这台车床飞速旋转,削铁如泥,然后,一个个崭新的、更精密的零件从上面诞生。
最后,这些零件又组成一台一模一样的,甚至更好的车床!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这他娘的,是要下崽啊!
“我明白了!厂长,我明白了!”
葛老铁全身的血液瞬间被点燃,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您的意思是,咱们用这台‘母鸡’,再去孵一窝‘小鸡’出来!”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周墨笑了。
“而且,这一次,我们有经验,有图纸,有工人,还有这台车床帮我们加工关键零件。”
“你觉得,我们还需要一个礼拜吗?”
“用不了!”
葛老铁把胸脯拍得山响,那股子老铁匠的豪情壮志被彻底激发。
“三天!厂长,俺跟您保证,三天之内,第二台车床,俺给您立起来!”
“好!”
周墨要的就是他这股劲。
“这件事,你亲自负责!从铁匠组和木工组里,挑出最得力的干将!”
“这一次,我要求,所有能用上车床加工的零件,比如主轴、轴承座、齿轮……必须全部由车床完成!”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叫工业的力量!”
周墨的命令,如同一阵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兵工厂。
当工人们听说,他们要用这台刚造出来的“神物”,再去复制一台“神物”时,所有人都疯了!
那种感觉,比自己亲手造出第一台车床还要骄傲,还要自豪!
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工匠。
他们是“神物”的驾驭者,是奇迹的创造者!
葛老铁带着王石头等几个技术最好的工匠,全身心地投入到第二台车床的制造中。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当他们把一块锻打好的高碳钢锭,放到车床上,看着车刀轻而易举地将它车削成一根光滑、笔直的主轴雏形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上一次,为了打磨这根主轴,他们几十号人,用血手磨了七天七夜。
而现在,只用了不到半天!
王石头抚摸着那根还带着机器温度的光滑主轴,眼眶红了。
他想起了自己因为疲劳,崩坏那把V型槽刀的夜晚,想起了周厂长那句“不是你的错”。
他现在才明白。
厂长为什么要拼了命,也要先把这台机器造出来。
这不是一台机器。
这是所有工匠的命!
是他们摆脱日复一日的苦力,走向一个全新世界的钥匙!
木工组那边,钱老木匠带着徒弟们,也干得热火朝天。
新来的工人们,在旁边打下手,递工具,搬木料,一个个看得眼热无比。
他们亲眼见证着,一堆堆杂乱的木头和铁块,在老师傅们的手里,在车床的轰鸣声中,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凝聚成型。
仅仅两天。
当第二台车床的最后一个零件——那个巨大的,直径三米的人力飞轮被安装到位时。
整个兵工厂,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两台一模一样的,充满原始暴力美学的钢铁巨兽,并排矗立在厂房的中央。
它们就像两尊沉默的门神,守护着这个山沟里,刚刚诞生的工业火种。
葛老铁站在两台车床中间,他伸出粗糙的双手,一只手抚摸着冰冷的旧床身,一只手抚摸着还带着木头清香的新床身。
他那张被风霜刻满的脸,皱纹在颤抖。
老泪纵横。
他仿佛看到,在不远的将来,会有第三台,第四台,第十台……
无数台这样的机器,从这个小小的山神庙里走出去。
“厂长……”
他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周墨,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梦呓般的颤抖。
“俺好像……看到咱们兵工厂的未来了。”
周墨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两台并排的钢铁巨兽,平静地说道:“不,葛副厂长。”
“这只是开始。”
“动力组,就位!”
“今天,我们要让这两台机器,同时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