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厅里，潘律单膝跪着，神情又严肃又狂热。
窗外头，是跟山崩海啸一样的“神女万岁”喊声。
空气里都是信仰的味道，滚烫炙热，能把随便一个凡人融掉，再捏成他们想要的神的样子。
夏云峥站旁边，呼吸急促脸也涨红了。他紧紧捏着剑柄，看自己的妹妹，眼睛里全是骄傲。
王！
他妹妹，要成这片地的王了！
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能把夏家所有冤屈都洗干净的无上荣耀！
可夏青禾的反应，平静的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冷水。
王？
开什么玩笑。
王位算个什么东西？
在二十一世纪那是封建落后的代名词。在这个世界它是个金光闪闪的靶子，一个把她跟这片土地所有旧势力放对立面的枷锁。
再说了，这不科学。
她不需要一个虚无缥缈的头衔来证明自己的权威。
她的权威，是高炉里奔流的铁水，是水泥窑里烧出的坚固，是田地里沉甸甸的麦穗，还有每一个磐石城居民脸上的笑容跟希望。
这些东西，比什么冠冕都坚实，比什么权杖都有力。
“潘长史，起来吧。”
夏青禾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压过了窗外的喧嚣。
她走上前，亲手把潘律扶起来。
潘律有点懵，他不懂，为什么在这种天命所归的时刻，夏青禾的反应会这么平淡。
“领主大人，民心所向天命已至，不能违抗啊！”他急切的劝。
“天命？”夏青禾笑了笑，走到巨大落地窗前，看着下面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反问：“潘律，你告诉我，什么是王？”
潘律一愣，跟着答道：“王，是受命于天牧守一方，是万民之主，也是社稷之君！”
“那我问你，”夏青禾转过身，眼神尖的像刀子，“王的头衔，能让高炉的温度再高一百度？”
潘律说不出话。
“王的冠冕，能让水泥的凝固速度再快一个时辰？”
潘律额头冒出了细汗。
“王的权杖，能让咱们士兵手里的火枪，射程再远五十步？”
潘律这下……彻底没话了。
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他就像个饱读诗书的状元，却被拉去解一道他压根没见过的数学习题。
“都不能。”夏青禾替他回答。
“潘律，你要明白。咱们的根基，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天命，而是脚下这座城市，是每一座高炉跟每一座矿山，是讲武堂里的沙盘，还有启蒙学堂里的粉笔。”
“这些东西，才是咱们真正的力量。而这些力量，不需要一个王的头衔来加持。”
她走到夏云峥面前，拍了拍兄长因为激动僵硬的肩膀。
“哥，你想要一个高高在上受万民跪拜的妹妹，还是想要一个能带着你们打穿黑石山脉杀回上京城，亲手给夏家洗刷冤屈的领袖？”
夏云峥身体一僵，眼睛立刻恢复了清明。
他想都没想就单膝跪下，声音铿锵有力：“我夏云峥，这辈子只跟定领主大人一个！您指哪，我的剑就砍向哪！”
夏青禾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要的，不是一群只会跪拜的奴才，而是一个个目标明确执行力超强的战友跟同事。
她又看向潘律，语气缓和了些：“潘律，你的忠心跟智慧，是磐石城最宝贵的财富之一。但你的眼界，要再开阔一点。”
“旧时代的王是牧羊人。他们把百姓当羊群，只要让羊吃饱，然后剪羊毛吃羊肉。”
“而我，要做的是引路人。”
“我要让每一只羊，都学会自己找水草，都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甚至……让他们里头的一些，也有当引路人的智慧跟勇气。”
“我要的不是一个帝国，而是一个……文明。”
潘律呆呆的站着，夏青禾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道惊雷，劈在他思想深处，把他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认知，劈得稀巴烂。
他终于明白了。
他想的是辅佐一位开国之君，再造一个更强盛的潘氏王朝。
而夏青禾想的，是创造一个他听都没听过，甚至想都想不到的全新世界！
他的格局，小了。
他猛的抬头看夏青禾，那眼神，不再是对君王的崇敬，更像一个虔诚的学徒，看到了指引未来方向的导师。
他深深的鞠了一躬，发自肺腑。
“属下……受教。”
夏青禾笑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才算真正彻底的，征服了这位前朝太子。
她转身推开窗户。
冰冷的寒风灌进来，让她一下清醒了。
窗外的欢呼声，因为她的出现，到了顶峰。
“神女万岁！神女万岁！”
夏青禾伸出双手，往下虚按。
奇迹般的，那能撼动城墙的声浪，就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完全平息下去。
几十万道目光，全汇聚在她身上，又烫又充满期待。
“磐石城的公民们！”
她没用子民这个词。
“就在刚才，皇帝送来了他的犒赏。二十万两白银跟四十万匹布帛！这些，都是你们用汗水跟鲜血换来的！”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但是！”夏青禾话锋一转，声音猛的拔高，“这些，还远远不够！”
“金钱跟布帛，能让我们过得更舒服，但它不能让我们更强大！它不能变成保护咱们的钢铁，不能变成让咱们吃饱的粮食！”
“我问你们！咱们真正的财富在哪？”
人群里一片安静，跟着，有人试探的喊：“在高炉里！”
“在矿山里！”
“在咱们手里！”老石涨红着脸，高高举起他那双长满老茧的铁拳。
“说得好！”夏青禾的声音很有劲。
“咱们的财富，就在咱们自己的手里！就在咱们脚下这座城市里！”
“但是，这座城市还不够大！咱们的地，还不够广！”
她猛的转身，指向南边。
“在那边，在那座黑石山脉后头，有更广阔的土地跟更富饶的资源！但是，它被一堵墙还有一座关隘，给死死的堵住了！”
“皇帝以为，送来这些东西，就能让咱们满足，就能把咱们永远困死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问你们，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不答应！！”
压着很久的怒火，一下就烧了起来！
“很好！”夏青禾振臂高呼。
“从今天起，我宣布，成立北境开拓总署！潘律任总长，夏云峥任总司令！”
“咱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用皇帝送来的这些钱，买光边境商盟所有的物资，再招募所有能干活的工匠！”
“咱们要修一条路，一条能让咱们的钢铁洪流，碾到鹰愁关下的路！”
“我不要当什么北境之王！”
她的声音，传遍了磐石城的每个角落。
“我，是你们的领袖！是带着你们，用双手用智慧，去打破旧世界，建立新家园的，总工程师！”
短暂的安静后，比刚才猛烈十倍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总工程师万岁！”
“总工程师万岁！！！”
这一次，人们喊的，不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神，而是一个清楚的，能带着他们走向未来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