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陈述完江陵的防务与曹军动向,厅内尚余你清冷话音的回响。
你刻意略过了那封给曹仁的假信,那是只能在更私密场合透露的杀手锏。
就在你以为孙策会就战略细节继续追问时,他却忽然抬手,止住了可能想要插言的张昭。
他身体再次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眸紧紧锁住你,里面翻涌着一种比愤怒更复杂、更深沉的情绪——是不甘,是巨大的困惑,甚至有一丝被深深刺痛后的执拗。
“陈竹,”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仿佛每个字都从胸腔深处碾过,“你告诉我——我,孙策,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织席贩履、屡战屡败的刘备?”
问题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直接!它抛开了所有天下大势、战略利害,直指最核心、最私人的选择!
一瞬间,厅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连周瑜都微微蹙起了眉头,显然没料到孙策会在此时问出如此……失却霸主冷静的问题。张昭等人更是面露惊愕。
你也被这直白到近乎野蛮的问题击中了,心脏猛地一缩。
你看到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炽热的困惑与……某种类似于“输得不服”的执念。
他不是在质问你的背叛,而是在质问你的“眼光”。
你沉默了片刻,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在谨慎地组织语言。
你知道,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之前所有的战略陈述都可能前功尽弃。
终于,你抬起眼,目光清正,不闪不避地迎上他迫人的视线:
“吴侯雄才大略,英武盖世,弱冠之年便横扫江东,奠定基业,此乃世人共睹。皇叔……颠沛半生,至今尚无立锥之地。若论及势、力、威,皇叔拍马难及吴侯万一。”
你先肯定了孙策的绝对优势,这是事实,也能稍稍平复他此刻敏感的情绪。
孙策的嘴角抿得更紧,显然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
你话锋随即一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竹择主,非观其势之强弱,位之尊卑,而在观其……心之所向,道之所存。”
你微微停顿,让这句话在寂静的大厅里沉淀。
“吴侯之道,乃霸者之道。席卷江东,虎视天下,以力称雄,以威服人。此道刚猛无俦,足以开疆拓土,成就一代伟业。竹在江东三载,深感吴侯气吞山河之志,亦蒙吴侯信重,常怀感激。”
你的语气诚恳,并非虚言。
“然,皇叔之道……”你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厅堂,看到了那个在泥泞中依旧高举汉帜的身影,“乃仁者之道,王道之始。其心系汉室,念及黎庶,纵自身飘零,亦不忘‘匡扶’之志。其所行所为,或显迂阔,然其中蕴含的,是一种秩序,一种……在强权与征伐之外,重建世间公理与安宁的尝试。”
你看向孙策,眼神清澈而坚定:“竹生于桎梏,长于樊笼,深知身不由己之苦,亦见惯弱肉强食之悲。吴侯的江东,强大,富庶,是霸业的温床,却非竹心中渴望缔造的世界。而皇叔所坚持的,那条看似最不可能、最艰难的路,那条充满了‘仁义’、‘复兴’这些在当下看来或许可笑的理想之路——恰恰是照亮竹挣脱枷锁后,内心混沌的那一束光。”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最终,轻轻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
“非是吴侯不如皇叔,而是竹之心,与皇叔之道……更为契合。仅此而已。”
你说完了。没有贬低孙策,没有神化刘备,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自己的选择,以及选择背后那关乎“道路”与“理想”的根本原因。
大厅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
孙策死死地盯着你,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他听懂了。他听懂了你的选择无关优劣,只关“道路”。
而这,恰恰是最无法说服、最无法改变的东西。
他的霸业,他的信重,他可能付出的情感,在你选择的“道”面前,似乎都失去了分量。
这种认知,比单纯的背叛,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愤怒。
“好一个‘道不同’!”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案上的兵符都晃了晃。
他没有再看你,而是转向周瑜,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公瑾,依你之见,这江陵,是救,还是不救?”
他将皮球踢给了周瑜,也意味着,关于你个人的这场“审判”,暂时告一段落。
但他那紧绷的背影和周身散发的骇人气息,无不昭示着,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结束。
风暴,只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却远未停息。
而你所坚持的“道”,能否在现实的残酷博弈中,为你和江陵,赢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