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何铭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但凌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他离去的方向。
那根缠绕在他身上的黑色因果线，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散发着不祥与绝望的气息。
无力感，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淹没了凌策。
他能截胡机缘，能预知未来，能将所有仇敌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他却无法斩断这根线，无法阻止一个无辜者走向既定的悲惨命运。
这感觉，就像眼睁睁看着前世的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渊，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不等凌策做出任何反应，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如决堤的宇宙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精神防线。
轰——！
世界，在他的眼前溶解了。
繁华的街道瞬间化作扭曲的色块，高楼大厦如融化的蜡烛般向下流淌，行人的嬉笑声变成了刺耳的尖啸，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与腐烂混合的恶臭。
他的感官被彻底剥夺、重组、扭曲！
“呃啊……”
凌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剧烈的眩晕让他几乎跪倒在地。他扶住身旁的墙壁，指甲深深抠进砖石的缝隙，试图用疼痛来维持一丝清明。
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大脑，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无数记忆碎片被强行搅碎，然后胡乱地拼接在一起。
上一秒，他仿佛还置身于灵气贫瘠的少年时代，在训练馆里挥汗如雨。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递过一瓶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策，不错嘛，进步神速！”
那张脸，是白景明。
下一秒，彻骨的寒意贯穿胸膛。他躺在冰冷的血泊中，生命力飞速流逝，而那个曾经称兄道弟的人，正用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锋上的血迹，眼神冷漠如冰。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
“阿策，你说什么？”温暖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们正坐在大学城的烧烤摊前，白景明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揽着他的脖子，意气风发地指向远方：“等我们毕业，就一起干一番大事业，让整个江城都记住我们的名字！”
温暖……
不对！是背叛！
冰冷的剑锋，刺穿心脏的剧痛！
“啊！！”
凌策痛苦地抱住头，现实与记忆的界限已经彻底模糊。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重生后的江城街头，还是在前世死亡前的绝望瞬间。
他必须找到一个坐标。
一个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会动摇的，绝对的精神坐标！
恨！
对！是恨意！
对白景明，对萧家的，那股焚尽四海、永不磨灭的恨意！
凌策死死咬住舌尖，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炸开。他用这股恨意作为灯塔，在混乱破碎的意识海洋中，勉强维持着“自我”这艘小船不被彻底撕碎。
“我是凌策……我重生了……”
“我的仇人是白景明……是萧家……”
“我……要复仇……”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念诵着某种神圣而恶毒的经文。
然而，反噬的浪潮却一波高过一波。
周围扭曲的世界，忽然褪去了所有色彩，化作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惨白。
一道身影，从白色中缓缓走出。
他穿着凌策最熟悉的训练服，脸上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眼神清澈而真诚。
是少年时的白景明。
“阿策，”他亲切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关怀，“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凌策。
凌策体内的杀意，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开始飞速消融。
“阿明……”
凌策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称呼脱口而出。
“我们……回家……”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在渴望着那份记忆深处的温暖。
不，不对！
凌策的眼神瞬间挣扎起来。
你是仇人！是你杀了我！
可……可我为什么……下不了手？
他看着那张真诚的笑脸，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内心深处的恨意像是被一层温暖的棉花包裹住，再也无法爆发出应有的力量。
他的意志，在崩溃。
他的复仇之心，在瓦解。
就在凌策的防线即将彻底崩塌，即将接受这虚假的温暖时——
噗嗤！
一声轻响。
一股无法形容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彻骨寒意，如同一根亿万年玄冰凝结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神魂！
那是前世临死前，被长剑贯穿心脏的……最终的痛楚！
那份背叛！那份冰冷！那份绝望！
这股极致的痛苦，瞬间撕碎了所有虚假的温情幻象！
“白——景——明——！！！”
一声蕴含着无尽恨意与痛苦的嘶吼，从凌策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猛然睁开双眼，眼前惨白的世界寸寸碎裂，如同被打碎的镜子。
扭曲的街道，融化的高楼，刺耳的噪音……一切都在飞速回正。
几秒钟后，凌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阴暗的小巷里，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膛。
巷口的水洼里，倒映出一张苍白、扭曲、写满了惊恐与后怕的脸。
那是他的脸。
却又如此陌生。
凌策怔怔地看着水中的倒影，劫后余生的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原来这才是代价……”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在杀死他们之前，我自己会先被撕碎……”
这一次，他靠着极致的恨意挺了过来。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如果有一天，他的恨意也被磨损，被污染，他会不会真的把白景明当成兄弟，笑着走向他，然后被他再次一剑穿心？
又或者，他会彻底迷失在错乱的记忆里，变成一个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疯子？
不！
“我不能……绝不能！”
凌策低吼一声，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复仇尚未完成，他绝不能允许自己先一步倒下！
他不能再被动地承受这种反噬，他必须主动找到解决的办法！
凌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因为脱力，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解锁屏幕。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翻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苏文渊。
电话很快被接通，苏老沉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凌策小友？这么晚了，有事吗？”
凌策靠着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却依旧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苏老……有没有什么东西……或者地方……”
他顿了顿，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可以阻止一个人的记忆……被……磨损和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