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在眼前坍缩、对折，化作一道由无数光怪陆离的法则碎片搅成的漩涡。顾长生的灵体仿佛被投入了一座无形的磨盘，在瞬息之间被反复拉伸、撕扯、挤压。这便是“对折空间”神通的真实体感，每一次穿梭，都是对肉身与元神最严酷的考验，远非寻常传送阵那般温和。
狂暴的空间乱流如亿万柄钢刀刮过神魂，若非他早已将《洞玄空间秘典》参悟至小成，元神与琉璃道体都对空间法则产生了惊人的抗性，此刻恐怕早已被这无序的法则风暴碾成最微不足道的尘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磨盘的尽头，一点昏黄的光晕骤然炸开。
下一刻，顾长生已从法则的缝隙中挣脱。
一股混杂着咸腥、湿热、浓郁魔气与陈年血腥味的狂风，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他的口鼻。天空是沉闷的铅灰色，高悬的烈日仿佛一颗垂死的心脏，被一层污秽的纱布蒙住，只能透出几分无力的昏黄光线。
脚下不再是天平岛温润如玉的地面，而是翻涌着黑色浪涛的无垠之海，每一朵浪花都像是挣扎的怨魂。
黑风海域，到了。
顾长生悬停于半空，体内澎湃的法力如百川归海，被他以秘法悄然收束、压缩，最终伪装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元婴后期境界。在这里，化神期的身份太过扎眼，会引来不必要的窥探，反倒不如一个实力强横的元婴老怪来得自在。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此地混乱、暴戾、毫无秩序可言的天地法则，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韩立的道，是水滴石穿，以万载苦修换一世长生，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而我的道，则是在洪流中寻找那最关键的节点，以最小的代价，拨动因果的轮盘，撬动足以颠覆全局的胜果。这“八门金光镜”，便是我为十年之约，落下的第一颗关键棋子。
十年后与韩立的论道之约，绝非简单的口舌之辩，而是两条截然不同大道的终极碰撞。背后所倚仗的，是实力、是资源、是底牌，是各自对“长生”二字的理解。
他必须在论道开始前，扫清棋盘外的一切障碍，将所有能增强自己的资粮，尽数收入囊中。
身形一晃，顾长生化作一道毫不起眼的灰色遁光，贴着翻涌的黑色海面，朝着远处那座矗立在巨大黑色礁石群上的城池飞去。
黑风城。
此地乃是黑风海域最大的修士聚集地，同样也是最混乱、最黑暗的法外之地。城墙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渍，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此地的生存法则——强者为尊。
顾长生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城门口，随着人流走入城中。宽阔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劣质灵酒、妖兽血液和人心贪婪混合发酵的独特气味。两侧的修士大多面带煞气，眼神警惕而贪婪，像是一头头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鬣狗。修为从结丹到元婴不等，偶尔还能感应到一两道如毒蛇般阴冷的化神级神念，一扫而过，又迅速隐去。
“听说了吗？万宝楼今晚有大场面，压轴的好几件东西都是千年难遇的宝贝！”
“何止！我听说连六道极圣那尊杀神都亲自驾临了！也不知是看上了什么。”
“嘶……那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来凑什么热闹？莫非是那件传说中的古宝……”
路边几个魔道修士的交谈，一字不落地传入顾长生耳中。他面色不变，心中却已了然。
六道极圣……万宝楼……
与系统给出的因果定位，完全吻合。
他没有丝毫迟疑，循着人流最密集的方向，很快便来到一座通体由黑色晶石打造、造型如同一头伏地咆哮的远古巨兽般的宏伟建筑前。
万宝楼。
缴纳了一袋足以让寻常结丹修士倾家荡产的中品灵石后，他顺利进入了拍卖场内部。其内空间远比外界看起来要宏大得多，显然是运用了须弥芥子之术，足以容纳数千人。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拳头大小的月光石，将整个会场照得亮如白昼。
场内早已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顾长生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神念如水银泻地般悄然散开，避开那些显而易见的强大气息，瞬间便锁定了整个会场最霸道、最桀骜不驯的那一处源头。
在最前排的一处独立贵宾席位上，一名身披暗红色斗篷，周身环绕着六道若有若无的灰色气旋的男子，正闭目养神。他明明就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与整个空间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在扭曲着周围的法则，自成一方世界。
六道极圣！
顾长生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仅仅一触即走，转而翻阅起手中的拍卖会宣传玉简。玉简的最后，用华丽的金色字体标注着压轴宝物之一——“八门金光镜”。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下一刻，眉心祖窍之中，那枚虚幻的因果道种轻轻一颤。
因果勘破！
刹那间，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褪去了所有色彩，化作一张由无数条或粗或细、或明或暗的因果之线交织而成的无垠巨网。每一个修士，每一件物品，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他的视线，精准地投向了那条本应代表着“八门金光镜”的因果线。
然而，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条线，在连接到万宝楼的后台宝库后，竟变得虚无缥缈，散发着一股不真实的、如同水中月镜中花般的虚假气息。它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华丽却空洞。
顾长生心中一动，没有被这假象迷惑。他的神念顺着“八门金光镜”这个“概念”本身，在因果之网中逆流而上，寻找那条最粗壮、最凝实、代表着宝物本体的金色因果线。
找到了！
那条金线璀璨夺目，充满了上古洪荒的气息，而它的源头……赫然就在那六道极圣的身上！
顾长生心中一凛，神念顺着那条金线继续深入。他“看”到，那条线并未止于六道极圣的肉身，而是穿透了他的护体魔光，最终连接到了他腰间一个毫不起眼、伪装成普通玉佩的微型洞天法宝之上！
“八门金光镜”根本就不在万宝楼的宝库里！
它一直都在六道极圣的随身洞天法宝之中！
一个大胆而清晰的推论瞬间在顾长生心中形成——这场所谓的拍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幌子！六道极圣来此，根本不是为了竞拍，而是利用这场盛会，将“八门金光镜”作为诱饵，钓出某个他想找的人，或者……是想完成某笔只有特定之人才懂的交易！
顾长生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与难以抑制的兴奋。
原来如此。
想从一位化神后期、凶名赫赫的魔道巨擘手中，直接抢夺一件他视若性命的宝物，无异于痴人说梦。即便自己底牌尽出，胜算也微乎其微，更会彻底暴露在乱星海所有顶尖存在的视野中。
但如果，只是从他身上“拿”走某样东西，让他自己主动交出来呢？
原定的“竞拍”或“劫杀”计划，在这一瞬间被他全盘推翻。一个新的，更加大胆、更加精妙的计划，如电光石火般在脑海中飞速成型。
就在这时，拍卖台中央光芒大放，一位风姿绰约的金丹期女修走上台前，用极具感染力的声音宣布：“万宝楼年度拍卖会，现在开始！”
一件件珍稀宝物被呈上，从罕见的炼器材料到失传的功法残篇，再到强大的妖兽卵，引起了场中阵阵惊呼与激烈的竞价。
顾长生始终静坐不动，气息沉稳，仿佛一个真正的看客，对台上的宝物毫无兴趣。
直到第十件拍品被两位筑基修士合力抬了上来，那是一截被封印在透明晶石中的漆黑木头。
“诸位道友，此乃采自黑风海眼深处的千年阴沉木之心！此物乃是滋养神魂、稳固境界的无上奇珍，对元婴期道友突破瓶颈，或是炼制高阶魂道法宝，都有奇效！底价三百万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万！”拍卖师高声喊道。
此物虽然珍贵，但功效单一，对在场的大多数魔道修士来说，并非必需品。几轮竞价后，价格缓慢攀升，最终停留在了五百八十万灵石，出价的是一位元婴中期的老者，他脸上已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这价格，已经接近此物的真实价值了。顾长生心念电转，天平岛明面上的灵石资财，不过六百余万。但这些年暗中积累，覆灭鬼灵门、黑煞宗所得的秘藏，早已十倍于此。这笔庞大的财富，是他最大的底牌之一。
今日，便要用这张底牌，钓一条真龙！
拍卖师环顾全场，见无人再加价，便举起了手中的小锤，高声道：“五百八十万一次！五百八十万两次！还有没有更高的？若是没有……”
就在他即将落下第三锤的一刹那。
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从会场的角落里传来，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全场的嘈杂，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一千五百万。”
“当啷！”
拍卖师手中的灵木小锤，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掉在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整个拍卖会场，数千名修士，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道惊愕、疑惑、探究、嘲弄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齐刷刷地射向了声音的来源——那个坐在角落里，气息平平无奇，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人群淹没的灰袍修士。
一千五百万？买一截千年阴沉木之心？这人是疯了，还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超级宗门弟子出来败家的？
就连贵宾席上一直闭目养神、对之前所有宝物都漠不关心的六道极圣，也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丝毫情感，如同两座深不见底的寒渊，仿佛能将人的神魂都彻底冻结、吞噬。他甚至没有转头，两道冰冷刺骨的视线，却已精准地穿透了层层人影，如两柄无形的神剑，死死地钉在了顾长生的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以及一丝……被挑衅后，猎手对猎物产生的浓厚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