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无声无息地在河面上滑行。
眼前的忘川，早已不是先前那片浑浊死寂的昏黄，而是化作了一条流淌在无尽虚空中的璀璨星河。
无数光点沉浮，像是破碎的星辰，被河水裹挟着，流向未知的远方。
程晋的意念体，那一团温和的光影，静静地“坐”在船头，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宁静。
渡伯那苍老而悠远的声音，依旧在他的意识中回响。
“你可曾想过，这忘川河水，最终流向何方？”
何方？
程晋的意念在思索。是传说中的彼岸吗？是所有魂魄轮回的终点？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渡伯的语气中，藏着更深、更宏大的秘密。
“前辈，”程晋的意念化作一道讯息，传递了过去，“忘川的尽头，不就是彼岸花开之地吗？”
渡伯缓缓摇了摇头，他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彼岸，是给结束旅途的魂魄准备的。”
他的声音在星河之上回荡，清晰地传入程晋的意识深处。
“而你，程晋，你的旅途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你要去的，是旅途开始的地方。”
开始的地方？
程晋的光影闪烁了一下，充满了不解。
渡伯的竹篙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乌篷船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但周围的星河却仿佛流动得更快了。
“此岸与彼岸，轮回与往生，皆是为三界众生魂魄所设的法则。”
“但你不同。”
渡伯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古老，仿佛在诉说着开天辟地前的秘辛。
“你是创世之人，亦是护世之人。你的归宿，早已超越了轮回。”
“这忘川的尽头，名为‘归墟’。”
归墟！
当这两个字在程晋的意识中响起时，他整个光影之躯都为之剧震。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源的、对于终极的敬畏。
“归墟……是什么？”
“是法则的源头，也是万物的终点。”渡伯解释道，“更是构成这个新三界最底层的基石，一道永恒的屏障，一个绝对的‘过滤器’。”
“过滤器？”程晋的意念追问，“为了什么？”
“为了净化。”
渡伯的回答言简意赅，却重如泰山。
“净化一切可能再次滋生‘概念病毒’的残渣，过滤掉所有可能动摇世界根基的‘异常’。确保那种来自根源的毁灭，永不重演。”
一瞬间，程晋全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最后一单”究竟是什么。
他不是被系统抹除的存在，也不是被抛弃的bUG。
他是要被亲手写入这个新世界最底层的代码里，成为这道防火墙的“核心意志”。
巨大的震撼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眼前的星河之水，缓缓包裹了他的全部意识。
原来如此……
程晋的意念中，浮现出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我不是被删除的bUG，而是成为了底层的杀毒程序，永不休眠，永不停止。”
这个来自他那个遥远世界的现代比喻，让他瞬间释然了。
这不再是一场悲壮的牺牲，而是一份主动承担的守护。
这不再是冰冷的消亡，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
只是这份永恒，注定要伴随着无尽的、宇宙级的孤寂。
想通了这一切，程晋那团原本还有些波动的光影，彻底稳定下来，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璀璨，散发着一种平静而决然的光辉。
就在这时，前方的璀璨星河渐渐变得稀疏。
一片绝对的黑暗，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那不是没有光，而是任何光线、任何物质、任何意念在抵达那里的瞬间，都会被彻底吞噬，归于虚无。
乌篷船缓缓靠近。
程晋终于“看”清了那片黑暗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巨大到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的、正在缓慢旋转的宏伟漩涡。
漩涡并非实体，它由亿万个明灭不定的法则符文构成，每一个符文都深邃无比，蕴含着创世的奥秘与终结的规则。
它就是“归墟之眼”。
世界的地基，法则的熔炉，一切的终点。
乌篷船在漩涡的边缘停了下来，稳如磐石。再往前一步，就是永恒的虚无，也是永恒的存在。
渡伯缓缓站起身，收起了竹篙。他面对着程晋的光影之躯，那万古不变的身形，第一次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而郑重的礼节。
“你的最后一单，派送终点已到。”
“入此归墟，化身意志，你将成为新三界永不动摇的根基，唯一的、孤独的守护者。”
程晋的光影之躯转了过来，朝着渡伯，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像是在回礼。
一道最后的意念，没有悲伤，没有不舍，只有嘱托与安宁，清晰地传入了渡伯的意识里。
“告诉他们，我将永远注视着这个世界。”
意念未散，他的光影之躯，没有丝毫犹豫与迟疑，主动地、决然地，飘向了那吞噬一切的归墟之眼。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程晋的光影悄无声息地触碰到了漩涡的边缘，然后被完全、彻底地吸入其中，消失不见。
就在他融入的那一刹那。
新生的天庭之上，刚刚登临神位的众神，心中莫名一安。
人间大地上，亿万生灵在睡梦中，紧锁的眉头悄然舒展。
幽冥地府中，无数躁动不安的魂魄，瞬间平息下来。
整个新三界的所有存在，都在这一刻，冥冥中感到了一丝源于世界最底层的、永恒的安宁与稳固。他们不知这份安宁从何而来，却本能地享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恩泽。
忘川河的尽头，归墟之眼的前方。
乌篷船静静地漂浮着。
船上，只剩下了渡伯一人。
他缓缓取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亘古不变、刻满岁月痕迹的苍老面容。他抬起头，凝望着那缓缓旋转、吞噬万物的归墟，仿佛能看到那个刚刚融入其中的身影。
许久，他对着那空无一物的河面，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
“船资……收讫。”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崇高敬意。
“此单，三界最高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