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明黄袍角刚触到坤宁殿暖阁的描金门槛，里头便飘出一串脆生生的笑，像檐角冰棱折射了日光，清透得能融开殿外的寒气。
“在聊什么趣事？倒让你们乐成这样。”他掀了暖帘进去，语声里带着几分笑意。
窗边软榻上的两人闻声同时抬眸，忙不迭地起身。
铺着石青绣暗纹锦缎的软垫空了半边，皇后扶着宫女的手站定，鬓边赤金点翠的步摇轻轻晃动，秦舒菡则快一步屈膝，素色衣裙的裙摆扫过地面的绒毯。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皇后的声音温婉，屈膝时衣摆的流云纹样叠在一起，像揉碎了半片天空。
“父皇！”
秦舒菡仰着小脸，眼角还带着笑出的水光，比她发间系着的粉玉髓串子更显灵动。
皇上目光扫过殿内——皇后和舒菡原是并肩坐在软榻上，如今榻边还放着张梨花木小凳，凳上搭着条绣着腊梅的暖帕，该是舒菡方才坐的。
他刚落了座，舒菡便凑到他膝边，手攥着他的袍角晃了晃。
“母后说，再过些日子就过年了，到时候会下好大好大的雪！”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已经看见了漫天飞雪，
“儿臣想去御花园堆雪人，还要给雪人镶上红玛瑙的眼睛！”
皇上闻言，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语气里带着点不赞同，却没什么力道：
“跟你说过多少次？这坤宁殿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着那些规矩，怎的又忘了叫‘我’？”
舒菡吐了吐舌头，往皇后身后躲了躲，声音软下来：
“嘿嘿，总记不住嘛——在宫里待惯了，一看见父皇就下意识这么叫了。”
皇后在一旁笑着拉过舒菡的手，指尖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你这孩子，也急不得。等你盼的那场大雪，还得等上一月有余呢，眼下先把腊梅赏够了才是。”
皇上端起宫女奉上的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片刻后才开口问：
“今年除夕的仪典，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皇后微微垂眸，语气恭敬：
“后宫诸事本就该依着规矩来，一切遵从礼部的安排便好，不敢擅作主张。”
“礼部的章程倒不用改，只是……”
皇上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声音沉了几分，
“待过完年，让那三个不安分的小子去安原历练历练。
安原此次如此不安分，也该让他们去看看外头的光景，顺便敲打敲打安原了。”
话音刚落，他抬眼看向殿外，扬声道：“淮禄。”
候在暖阁外的总管太监立刻快步进来，玄色宫服下摆几乎擦不着地面，躬身时腰弯得极妥帖：“奴才在。”
“去趟礼部，问问他们除夕仪典的各项准备，到底还差些什么。”
皇上放下茶盏，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奴才这就去。”
淮禄应声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连暖帘都没敢多碰一下。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舒菡趁机拉着皇上的衣袖，小声嘀咕：
“父皇，那三个哥哥去了安原，会不会带好玩的回来呀？”
皇后在一旁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藏着笑意。
皇上被舒菡这句孩子气的问话逗得失笑，指腹轻轻刮了下她的脸颊：
“你倒会打主意，先盼着雪，又盼着哥哥们带玩物，心思全放在这些上头了。”
舒菡却认真地晃了晃他的衣袖，睫毛像小扇子似的眨了眨：
“安原离京城远，定有不一样的玩意儿嘛！
比如上次苏公公说的，那边的泥人能捏出会眨眼的神仙，还有裹着糖霜的栗子糕，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去……”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惹得皇后在一旁掩唇轻笑。
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指尖拂过盏沿的缠枝纹：
“你这孩子，就知道吃。安原虽有这些小玩意儿，可那地方气候比京城干冷，你三个哥哥去了是要历练，可不是去寻乐子的。”
她说着，抬眸看向皇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柔和，
“不过舒菡这话倒提醒臣妾，过几日让尚食局做些栗子糕来，也算先圆了她的小念想。”
皇上点头应下，目光却不经意扫过窗外——檐下的冰棱又长了些，阳光落在上面，映得庭院里的腊梅愈发红艳。
他收回目光时，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
“说起历练，那三个小子性子野，去了安原得派个稳妥的人跟着。
之前朕瞧着兵部的李侍郎做事周全，让他同去正好能照看一二。”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却是之前退出去的淮禄又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烫金的册子。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殿中，躬身将册子奉上：
“皇上，礼部刚差人送来的除夕仪典章程，说是已核对完细节，请皇上过目。”
皇上接过册子，指尖翻开时，舒菡好奇地凑过脑袋，却被密密麻麻的字迹绕得眯起了眼。
她悄悄拉了拉皇后的衣袖，小声道：
“母后，除夕到底要做些什么呀？”
皇后握着她的手，温声解释：
“要祭太庙，要和宗亲们宴饮，还要在宫门口挂红灯笼，贴春联……
等除夕夜，宫里还会放烟花，到时候咱们在楼上看，能看见满天都是亮闪闪的花火呢。”
“烟花！”
舒菡眼睛一下子亮了，也忘了凑着看册子，只顾着晃皇上的胳膊，
“父皇，到时候咱们一家一起看好不好？
还要让宫人把软垫搬到楼上去，我要靠在父皇和母后中间看！”
皇上合上册子，看着女儿雀跃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
“好，都依你。”
他将册子递给淮禄，吩咐道，
“让礼部照着章程准备，另外，宫门口的灯笼多挂几盏，再让工部做些生肖灯，给他们玩。”
淮禄躬身应了“是”，刚要退下，却又被舒菡叫住：“淮公公！”
她踮着脚，小手比划着，“生肖灯要兔子的！我属兔，要最大最亮的那盏！”
淮禄连忙笑着应下：“奴才记着了，定给公主预备最大最亮的兔子灯。”
说罢，才捧着册子轻步退了出去。
暖阁里又恢复了暖意，舒菡靠在皇后身边，手里把玩着皇后发间的珠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皇上：
“父皇，那三个哥哥去安原前，会不会来宫里看我呀？
我想让他们答应，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带会眨眼的泥人！”
皇上闻言，指尖揉了揉眉心，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道：
“会的，他们走之前定会来辞行。
到时候你自己跟他们说，看他们敢不敢不应。”
舒菡立刻喜滋滋地应了，靠在软榻上，已经开始琢磨着要跟哥哥们提哪些要求。
皇后看着她眉眼间的笑意，又看了看身旁神色温和的皇上，只觉得这里的暖意，比殿外的炭火还要更甚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