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武林盟。
再往里走是少林寺。
特别吵闹的冬天过去，现在终于到了春天。
花朵盛开，万物复苏的季节。
冰冻的河流融化，坚硬的土地苏醒的时刻。
这样的变化也来到了少林寺。
在宽阔寂静的古树之间。
浓郁的梅花香轻轻落下。
笃笃。
水车发出声响，仿佛在迎接。
少林寺内宽阔的湖水后方。
在小小的住处，少林寺的方丈天安望着湖水，闭着眼睛。
春风流淌。
天安静静地呼着气，忽然开口。
“你看起来很健康，真是太好了。”
苍老而干涩的声音乘风飘向站在身后的女人。
粗糙的白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生机的黑发。
丹田流出的梅花香弥漫四周的女人。
她就是华山的剑手，梅花剑后苏伊。
“您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可惜，我身体不太好。咳咳……”
老人干涩而苍老的声音预示着他时日无多。
女人每迈出一步，四周就充满梅花香。
感受到这一点，天安轻轻睁开了眼睛。
“听说你遭遇了不好的事情，看来你挺过来了。”
“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
“是啊是啊，那也是你的福气吧。”
眼角布满了皱纹。
天安看着剑后笑了。
“梅花仙过得好吗？”
“精神矍铄。一如既往。”
“也是……那家伙总是那样。”
天安面前的桌上，除了他自己的茶杯，已经放着另一个茶杯。
仿佛他早就知道剑后会来一样。
剑后环顾了一下天安的四周，然后问天安。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绝极天峰好像不在附近……您还好吧？”
绝极天峰。
他是少林寺出身的中原百大高手之一。
也是目前天眼禅师的护卫。
“我让他暂时回避了。”
“您没事吧？”
“如果是天下的剑后，当然没问题。”
天眼禅师浅浅一笑，咽下一口茶。
剑后也润了润喉。
“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非常惊讶。”
剑后的视线对天眼禅师说的话产生了反应。
“因果这种事，本来我们凡人是无法干涉的。但我这双眼睛，却能让我短暂地看到它们。”
“是。”
能看到那些无法干涉、也无法窥视的事情，这便是天眼。
因为能预先看到即将发生的灾难，所以才被称为天赐之眼。
“……这副卑微的肉身，也能稳稳地坐在方丈的位置上。之所以能过上与身份不符的奢华生活，也全靠这双眼睛。”
“奢华生活？言重了。”
剑后对方丈的话摇了摇头。
坐在最沉重的位置上，不断地看到灾难，并能对各地发生的真魔境界之门做出应对的原因。
剑后知道，也多亏了眼前这位老人。
“过去，我见识了许多，领悟到一件事。”
“请讲。”
“这双眼睛看到的一切，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天眼所见的未来，是绝不会改变的。
这就像方丈过去生活中经历的永恒不变的法则。
如果看到了魔境开启，那就终有一天会开启。
如果看到了灾难发生，那灾难就一定会发生。
天眼，就是那样的东西。
“所以，对我来说，这双眼睛，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无法阻止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
即使知道有无数人会死去，却无能为力，这对方丈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剑后默默地听着方丈的话，然后表示疑问。
“您对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理由吗？”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
已经空了的茶杯里，茶水不会再滴落。
只有寂静的风在周围流淌。
“当我听说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剑后问完，方丈沉默片刻后回答。
“你……现在不应该在这片土地上。”
“...”
方丈的回答，剑后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她早就料到了似的。
“你不惊讶啊。”
“方丈在我去魔境之前就跟我说过。希望我不要去。”
剑后为了解决疑问，决定亲自前往魔境的过去。
在见到方丈的最后一刻，老人对剑后说。
希望她不要去。
“我没过多久就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方丈是知道剑后将要发生的事情的。
剑后确信，他一定知道。
“那么，您看到我感到惊讶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吗？”
“我看到了你的结局。”
曾经美丽动人的女子消失了，变成了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老妇人的剑后。
没能坚持多久，身体就崩塌、开裂、碎裂的样子。
在方丈看来，那真是凄惨的景象。
而那段本该如此的时间。
应该与现在相去不远。
明明就该如此。
“你家掌门人甚至罕见地脸红了。”
“...
“你不是也知道吗，梅花仙很爱惜你啊。”
“是。我很抱歉。”
明明知道却为何不说呢？
方丈清楚地记得梅花仙对着他怒吼的样子。
因果的视线是不会改变的。
这是过去几十年，方丈通过无数挣扎和反抗才发现的不变法则。
因此，他本以为剑后也会如此。
“……那样的你，现在却站在我面前。怎么会这样呢？”
“我好好的，您不满意吗？”
“怎么会呢……反而，我觉得很庆幸，心跳得厉害。”
他以为永远不会改变。
所以说是命运。
对于即将到来的血劫。
虽然知道会发生，但无法得知结果会如何。
所以才能努力。
如果，血劫的结局是毁灭。
即便如此，方丈还会努力阻止吗？
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应该不会吧。
“我可以问问吗，你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方丈的提问，剑后想起了某个人。
那是她可爱的弟子的哥哥，
以及救了剑后的那个长相凶悍的少年。
“……如果方丈说的是真的。”
如果正如他所说，自己被浊气侵蚀而死是确定的。
那么改变那个命运的，肯定是那个少年了。
“怎么会那样呢？”
或许是因为出生在仇家吧。
仇家的血脉，个个都拥有着灿烂的才能。
当代家主仇铁云，是从后起之秀时期就开始展现出压倒性才能的怪物。
从一开始就达到了无法企及的水平。
直到他接受家主之位，并从中原退隐一步，都是如此。
他的子女们也是如此。
长女仇熙菲已经成为了最杰出的后起之秀。
次女仇妍淑虽然几乎不参与活动，但传闻她天赋出众。
自己的弟子仇灵华。
“现在才刚刚开始绽放呢。”
通过亲自教导和一起生活，她明白了。
仇灵华在武学方面也天赋异禀。
尤其是在挥舞剑术方面。
她擅长分析对手的动作并做出反应。
剑后确信，她的天赋足以在将来继承自己的衣钵。
仇家的血脉，现在没有一个落后，他们都足以被称为天才。
“但是。”
剑后心想，与她脑海中浮现的少年相比，这三个人还差得远。
真龙仇杨天。
仇铁云的儿子，被确认为下一任少家主的少年。
小时候，他长得像虎侠。
他是个拥有更胜一筹才能的少年。
“对他来说，是不是‘天赐’这个词最合适呢？”
这或许有些夸张，但剑后认为，即使是这样也无法完全形容仇杨天。
当初看到华山培养的剑龙时，是什么感觉？
剑后一看到凌风，就想到了华山的复兴。
他就是这样一个兼具压倒性才能和品格的孩子。
剑后确信，如果那孩子能将才能尽情绽放，日后天下第一人定会出自华山。
不只是剑后，掌门梅花仙也是同样的心情。
但是。
剑后看到仇杨天之后，不得不改变了心意。
她爱华山弟子的心依然没变。
但若将仇杨天和凌风放在同一条线上，对凌风来说，那简直就是地狱。
“那孩子是个怪物。”
虽然已经有数月未曾见面。
但仅仅是听自己的弟子喋喋不休地讲起她哥哥的故事。
剑后便能明白。
那孩子的水平已经不是后起之秀所能比拟的了。
就像过去的仇铁云一样。
仇杨天所拥有的力量太过卓越，不能把他放在那些刚刚开始奔跑的孩子们中间。
即使是在被称为流星世代的天才们中间。
仇杨天也像吞噬一切、熊熊燃烧的劫火。
没过多久，中原就会充满了仇杨天的名字。
因为它就像大海一样浩瀚，无法被容器盛放，最终只会溢出来。
面对方丈的提问，剑后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回答道。
“恐怕我不能说。”
仇杨天似乎希望对此保密。
剑后决定照做。
“……是吗。”
“抱歉。”
“没事。”
方丈之后没有再要求剑后回答。
因为他从剑后的眼中看到了绝不泄露的坚决。
想必他只是感到惋惜吧。
“他展现了许多，却不展现这些。”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变化的呢？
方丈对此感到好奇。
“现在，我可以向方丈提问了吗？”
剑后当初亲自来到豫州的原因。
她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不停地奔波，是有原因的。
“没错，你来找我的原因，就是那个。”
“您曾说过，您欠我一个人情。”
“没错，多亏了你，许多人才得以活命。”
没有人能进入的真魔境门，剑后受方丈所托，独自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并解决。
这件事连剑后自己也不认为欠了方丈人情。
因为方丈也是为了拯救许多人。
然而，现在即使是这样的旧事也必须提起。
“…那么，恕我冒昧地问一句。”
“请说。”
“方丈，您还记得，过去。神龙队和前任盟主前往魔境的事情吗？”
“...”
方丈听了剑后的话，闭上了嘴。
因为这句话对方丈来说，也像一把插在心口的匕首。
剑后看着方丈的反应，慢慢地提出了问题。
“胎天的魔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丈您知道吗？”
中原已知的最大魔境有四处。
其中胎天是信息最少的地方，也是过去剑尊和神龙队前往的地方。
听到剑后的问题，方丈点了点头。
“我知道。”
方丈的肯定让剑后轻轻咬了咬嘴唇。因为她希望这不是真的。
“以前，你问我的时候，我之所以没有回答，是因为你不需要承担这件事。”
“那是什么…”
“你去了魔境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看到的和剑尊看到的，大概会不一样吧。”
听到方丈的话，剑后回忆起过去在魔境看到的遮天蔽日的巨大树木。
不知为何，我没有完整的记忆，但那绝对是树。
腐烂枯萎的巨大紫色光树。
巨大到冲天而起的树枝足以遮蔽天空。
没有树叶，感受不到一丝生机，早已死去的枯树。
剑后所看到的世界就是那样的。
早已崩塌腐朽的。
“灭亡”这个词最适合形容那个世界。
但是，剑尊和神龙队看到的却不一样吗？
“那么，大主说的话是……？”
仇铁云曾对剑后说，就好像他自己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一样。
但是，现在方丈说的话不一样啊。
在剑后表示疑问的时候。
方丈再次开口对剑后说。
“我不能说太多。”
“...
“这和与剑尊的缘分或约定不同。”
是和禁制一样的话吗？
剑后觉得虽然是这样说，但又有什么不同。
“剑尊前往魔境的理由。你知道吗？”
听到方丈的话，剑后点了点头。
剑尊前往魔境的理由，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
虽然很多人都认为是为了大义。
之后前往魔境的神龙队遭受了近乎全灭的损失。
侥幸生还的人，除了少数几个，都自杀了。
这件事发生后。
剑尊便从盟主之位上退了下来。
以调查魔境为名义的武林盟。
停止了对魔境的调查。
同时解散了延续数个世纪的盟内主要剑队——神龙队。
剑后想知道这件事的所有原因。
“你好奇的，不仅是剑尊前往泰天的原因，也和武林盟停止直接调查魔境的原因一样……”
方丈用疲惫的声音回答剑后。
“因为泰天的魔境中存在神。”
听到方丈的话，剑后皱起了眉头。
“什么……”
“而且，不只泰天。其他魔境中。也存在神。”
“方丈，您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神？
会是和其他道家、佛家所信仰的至高存在一样吗？
考虑到现在说话的，是佛门弟子少林方丈。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如果称之为神不方便，称之为主人也可以。”
“主人……？我很难理解方丈的话。”
“即使你不理解。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说法了，一个世界的主人……或者说世界本身的存在。如果不称之为神，还能称为什么呢？”
说话的方丈脸色异常阴沉。
接着，方丈仿佛再也无法言语般捂住嘴巴，咳出声来。
噗！
方丈纤细的指缝间溅出鲜血。
“方……！”
剑后因鲜血而急忙想靠近方丈，但。
方丈抬手制止了剑后的行动。
“我能说的就到这里了。”
“...
方丈擦去血迹，表现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剑后无法再追问下去。
她掩饰着复杂的心绪，咬着嘴唇，忍受着郁闷。
“剑后。”
“是。”
“别想知道了。”
“...
“如果奇迹降临到你身上，千万别错过。”
“您是说，我想要知道这件事，会非常艰难吗？”
剑后的话，方丈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剑后立刻明白，方丈的反应是肯定的。
随之而来的沉默中。
方丈和剑后只能默默地对视。
＊＊＊
时间流逝。
仇杨天闭关的前一天。
一如既往地结束修炼出来的仇杨天。
“……您想干嘛？”
看着几天没露面，突然冒出来的慕容熙雅，他皱起了脸。
这也难怪，因为慕容熙雅说的话简直是胡说八道。
“您没听清吗？”
“不，我好像听错了。”
“啊，原来如此。”
慕容熙雅仿佛没办法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再次亲切地对仇杨天说：
“今晚请您陪我。”
她笑盈盈地说着，仇杨天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然后他勉强地把心里的想法压了下去。
周围的疯子说些奇怪的话，这也不是一两次了。
但现在不是以前那个胡作非为的时期了，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好好说话。
“抱歉。您这是什么意思？”
“滚。”
“…?”
“啊。”
刚说出口，仇杨天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是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