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城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涟漪层层荡开,终是不可避免地涌向了林天皇朝的心脏——永安城。
皇城巍峨,宫墙深锁。然而再高的宫墙,也挡不住无形的暗流与渗入骨髓的阴寒。
钦天监,观星台顶层密室。
此地远离尘嚣,穹顶镶嵌着流转星辉的阵法,地面刻满繁复的星轨符文。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檀香、干燥星尘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幽冥的淡淡腥甜气息。
钦天监监正,莫怀远,此刻并未如往常般观测星象。他背对着密室中央那口幽幽旋转、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聚煞池”,负手而立。一身玄黑星官袍服,衬得他身形愈发瘦削阴鸷。他脸上覆盖着一张惨白无纹、只露出两只深邃眼窝的骨质面具,面具下,两点暗红幽芒闪烁不定。
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气息飘忽如同鬼魅的身影,正跪伏在地,低声汇报。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大人…天风城…万宝阁…彻底崩了。金万贯废了,影卫…全灭。据‘影鸦’传回的最后残念…他们…是死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木系魔物手中…那魔物…似乎是从吴家被劫的‘青木心’中…化生而出…”
“青木心…化生魔物…” 莫怀远的声音透过骨质面具传出,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听不出喜怒。他缓缓转过身,面具下的两点红芒落在聚煞池翻涌的暗红血光上,那光芒映照着他面具的边缘,更显诡谲。
“吴家…又是吴家…”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着一枚温润却散发着丝丝阴冷气息的骨符,“吴镇山戍边在外,吴瑾远在天风搅动风云…这永安城里的吴麟…真就只是个只会睡觉的废物?”
“大人,南楚那边…震怒。”黑袍身影继续道,“‘惊龙卫’已经秘密动身,目标…天风城和永安侯府!楚玄渊…动了真怒。”
“惊龙卫?呵…”莫怀远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楚玄渊被抹了神念烙印,自然要找回场子。也好…让他们先去试试吴家的深浅,尤其是…那个吴麟。”他顿了顿,面具下的红芒骤然锐利,“不过,我血骷教的机会…也来了!”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口翻涌的聚煞池:“林承天那个老东西,身中‘蚀龙咒’已久,全靠龙气和灵药吊着一口气。如今万宝阁被毁,南楚陈兵边境,天风城噩耗传来…内忧外患,心神激荡之下,他那口郁结于胸的‘逆龙之血’…也该爆发了!”
“大人的意思是…”黑袍身影抬起头,兜帽阴影下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红芒。
“启动‘血引子’!”莫怀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阴毒的狂热,“让潜伏在皇帝身边的那枚暗棋,把他每日服用的‘九转护心丹’…换掉一颗!换成我们特制的‘引煞丹’!此丹无色无味,与护心丹几无差别,却能引动他体内沉寂的蚀龙咒毒,更会将他心头那股因惊怒而生的逆血…催化成点燃诅咒的薪柴!”
他张开五指,对着聚煞池虚握,池中暗红血光骤然翻腾,凝聚成一条狰狞的、若隐若现的蚀骨血龙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
“林承天一死,林天皇朝必乱!太子与诸皇子夺嫡,朝堂倾轧,边军不稳…再加上南楚的惊龙卫在外搅动风云…”莫怀远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这潭水,越浑越好!待龙气崩散,国运动荡,便是我圣教收割‘血食’,接引‘魔主’意志降临此界之时!”
“属下明白!立刻去办!”黑袍身影深深叩首,身体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室角落。
莫怀远独自立于翻涌的聚煞池前,面具下的红芒跳跃着,映照着池中那条咆哮的蚀龙虚影。
“吴麟…永安侯府…还有那神秘的‘异力’…”他低声呢喃,冰冷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不管你们藏着什么秘密…在即将到来的血海滔天面前…都将是…献给魔主最好的祭品!”
永安城,皇宫,养心殿。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也压不住的衰败气息。林承天半倚在宽大的龙榻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锦被。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短短数日,这位曾经威严肃穆的帝王,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显露出油尽灯枯的暮气。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都让他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旁边侍立的老太监福海,捧着明黄的痰盂,看着锦帕上那刺目的、带着丝丝黑气的暗红血块,眼圈泛红,满脸忧惧。
“陛下…您…您保重龙体啊…”福海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承天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喘息着,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里面充满了疲惫、愤怒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猜疑。
“咳咳…保重…朕如何保重?!”他的声音嘶哑而虚弱,却带着帝王的余威,“万宝阁…天风城…金万贯那个废物!咳咳…竟被吴家一个女娃子…掀了老巢!连南楚的供奉都折了进去!废物!一群废物!”
他越说越激动,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黑血涌上喉头。福海慌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
“还有…南楚!”林承天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陈兵边境…狼子野心!咳咳…真当朕…真当我林天皇朝…是砧板上的鱼肉了不成?!” 他猛地攥紧锦被,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却掩饰不住那控制不住的颤抖。
“陛下息怒…息怒啊…”福海吓得跪倒在地。
“息怒?咳咳咳…”林承天惨笑,气息更加紊乱,“吴镇山…吴镇山呢?他儿子惹出这么大祸事…他这个戍边大将…咳咳…为何还不上表请罪?!他是不是…是不是也起了异心?!是不是觉得…朕…朕快不行了?!”
猜忌如同毒藤,在心魔和病痛的催生下疯狂蔓延。天风城的剧变,南楚的威胁,自身病体的急速恶化…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将这位本就多疑的帝王,推向了偏执与疯狂的边缘。